这一天,就在毛泽东快走近陈独秀宅院时,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赶了上来,那是一种皮靴踩着积雪的嘎叽嘎叽之声。
毛泽东下意识地闪到一边,但肩膀还是被粗暴地推了一把。胡同很窄,后面的赶路者把前行者都当作了障碍。毛泽东没有发作,因为他看见的是一位警察,乌鸦般的黑色装束。这年头就数警察最没法子打交道。
警察径自走到陈独秀宅院门前,砰砰砰打门。这倒使毛泽东吃了一惊,他认出这个墙色斑驳的四合院就是陈独秀之宅。
毛泽东蹲下来,系鞋带。
警察见门不开,又踢一脚,再踢一脚,直踢得高君曼慌慌忙忙来开门。
警察声气很粗:“陈独秀在家吗?”
“在,在。”
“在哪儿?”
“卧房,头有点痛。”
“这些天做什么?”
“养养鸡,喂喂鸟。”
“有不检点行为吗?”
“看你这位警察先生说哪儿话,”高君曼叫起来,“鸡啊鸟啊的,能听得懂他的演讲吗?”
警察递过一张检视单:“画个押!”
高君曼便代替丈夫签了个字,警察收了检视单,嘴里叽咕着走了。
毛泽东一直等到警察绕过胡同之后,才趋步上前。“嫂子,我想见陈先生。”他轻声说。
高君曼一把拉进毛泽东:“里面说话!”
毛泽东走入门院,拍拍雪,说:“嫂子不认识我了?我叫毛润之,上回来过。”
“怎么不认识你呢?毛润之,上回是晚上来的,那时你还在北大图书馆做事。”毛泽东连连点头称是。高君曼又说:“你后来回湖南就办《湘江评论》,办得很好啊。我那位当家的老是夸你,说你写的文章有气势,说是山洪出闸!”毛泽东当面遭人这么夸,心里忽然有点不自在。高君曼却还继续夸:“其实我听我那当家的说,他没见你面就知道你了。你那时候的名字也不叫毛泽东,你叫‘二十八画生’。你那篇文章叫作《体育之研究》,是投给《新青年》的。我听我那当家的说,他当时一看着这篇文章眼睛就亮了,说好有气势。”毛泽东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说《新青年》当时就刊用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可是高君曼还在继续夸他:“一个男人要做到有气势,那是不容易的。我要没见到我那当家的,在安徽的演讲那么有气势,我也不会跟着他跑出来,还伤了我姐。当然这些事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也是多说了。”
确实,这些过往的事,高君曼从来是回避着说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说顺了嘴,就随口出来了。
毛泽东说:“陈先生一向对我厚爱。我今天特地再来请教他。”
“他不在家。”高君曼双手一摊。
“不在?”毛泽东一愣。
“不在。”
“不是养鸡喂鸟吗?”
“出北京了!”高君曼压低声音说。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