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张团悲怆入京,小骡车秘密出城(5)

长沙与天津一样,民众的思想热度一直不曾稍减。陈独秀被释放了,原想安静一会儿,结果还是闹腾,民众在街头像中了疯魔一样,一个主题接一个主题,红纸旗绿纸旗摇个不休,这叫治理着湖南的张家四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天,张敬汤旅长倒背着手,阴沉沉地盯着河边的木笼子。现在是早晨,竖在河边的一排又一排笼子的粗粝木条上,结满了雪白的霜。

转眼就到了冬天,长江以北早已雪花纷飞。长沙呢,长沙虽未降雪,但进入12月之后,却也悄悄来了数次寒流,满街早早地走动起了破棉袄。

马克思主义的介绍与宣传,于1919年下半年以来,虽则在中国风势日猛,被新思潮带动的各种青年社团的拔节也有如雨后春笋之势,然而中国封建势力所端起的刺刀的寒亮程度,倒也是与季节同步的,凛冽而有力。比如张家四兄弟就一致认为,长沙不能再乱下去了,什么反对帝国主义,什么焚烧日货……长沙需要秩序。

旅长张敬汤现在举起了马鞭。河对岸的百姓越聚越多,他要用马鞭子点散这些人群,就像点穴道一样。刁民火气很易膨胀,但是,经不住点穴。只要镇压得法,来得快,也退得快。他是武夫,武夫相信马鞭。

他刚要爆粗口骂娘,那些检查站笼的士兵们先扯开了嗓子。

“硬喽!”一个士兵从木笼里抽回木棍子,这样喊。

三十几只站笼里,每只都关有一名人犯。由于站笼这一刑具本身的残酷,所有的“站人”不管是死是活,一律都是卡脖挺身的惨状。

冬日惨白的阳光照耀在这些惨白的仿佛都已死去的人的脸上。

士兵拿着一条木棍,挨个儿伸进站笼捅一捅,然后拉着声调喊:“硬喽!”

又是一个站笼,里面的人耷拉着脑袋。兵士捅一捅,喊:“硬喽!”

晚上天冷,果然有好几个站死了。

兵士又捅一个,发现是动弹的,便喊:“没硬!”

“也算硬了,”张敬汤厉声喊,“看见没有,尿了!这是临终尿!也算硬了!”

“是,”士兵挺身说,“硬喽!”

张敬汤冲着所有的站笼子骂:“娘的,站够了没有?我说你们怎么就没种呢?有种的,到日本去闹,在长沙胡闹什么?什么湖南民众要站起来,好吧,站起来吧,今儿就让你们站个够!现在站够了没有?站出滋味来了没有?”

长沙的焚烧日货大会,是他哥哥张敬尧亲自下令镇压的。张敬尧曾警告长沙一些蠢蠢欲动的学生和老师,斩钉截铁说:“你们不准开会,不准游街,不准检查商店,否则,本帅就要办人!”谁知这帮“暴民”根本不把张敬尧放在眼里,不仅游街举旗子,还要放火。那就对不起了,张家四兄弟都不能客气了。

张敬汤一接令箭,出手就快,两个钟头后就率领马队包围了长沙教育会坪。那是12月2号,风大,火也大,教育会坪上口号声更大:“抵制日货!”“抗议福州惨案!”“严惩日本凶手!”张敬汤实在看不下去:长沙人怎么一个个都平添凶蛮之气,折腾个不停了?就算福州出“惨案”,长沙百姓较什么劲?福建早已划入日本人的势力圈,偏福州学生多事,动不动就检查商店,焚毁日货,那就怪不得人家那个“日本居留民团”来同你冲突,打死你一个,打伤你七个。福州学生也太会闹,不仅不收兵,还电求全国,什么“衅由彼开,损失均在全国”,什么“只论强权,不问是非”,什么“请各省各地爱国团体团结起来一致反抗,一定使日本政府对其居留民行凶暴行加以严惩,并负法律上责任”。全国各界联合会便也跟着多事,通电尽是“警告全国父老,使知吾国危亡已在眉睫,迅与日人断绝国民交易,厉行抵制日货”之类。这么一来,长沙人岂有不跟着闹的?而且他哥哥还特意告诉他,要查查那个喜欢“开闸放水”的毛泽东,看他在湖南学联被强令解散、《湘江评论》被查封之后,是不是还在其中蹿跳,如若是他,此回严惩不贷,甚至亦可干脆一点,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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