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龙冲洗血迹的时候,可以把传单当作六月的雪花(13)

毛泽东专门请邓中夏在南门喝了姜盐黄豆芝麻茶,另加两只白糖芦叶粽。他笑眯眯对邓中夏说:“你来敲窗之时,我正梦见溪涧之中有一大鱼,黑红两色。现在晓得啰,你就是专门从京城游来的大鱼。红者,是学生反抗之火,黑者,是政府镇压之鞭。要感谢你带来北京的消息,你把我们湘江的水搅得要破堤啦!”

邓中夏嚼着家乡粽子,嚷嚷说:“我还能是鱼?鱼放在砧板上都不发一言,我这个月可是咽喉都喊哑三回了!润之兄,中国人应当永远结束做鱼的日子了!”

毛泽东举起白瓷茶盅说:“为你对鱼的见解、对声音的见解,碰一杯!”

二十天之后,毛泽东为湖南学联创办了《湘江评论》,他写的发刊词为湖南大发其声:“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传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这是我们全体湘人最切最要的大问题,即是‘湘江’出世最切最要的大任务!”

所有不出声的鱼儿,因湘江之潮而一齐怒吼了。

而6月7日、8日、9日这三天里的陈独秀,由于连续在家宅里作狮吼状,已多次吓着了七岁的黑子和六岁的喜子。

陈独秀跺着卧房里干裂的地板,连声喊:“无耻!无耻!天下再没有这般更无耻的了!”

如若他真是狮子的话,脖子周围的鬃毛该是根根直竖的了。

高君曼冲进房门说:“别吓着孩子,当家的求求你,喜子都哭了!”

陈独秀安静下来,从地上捡起摔破的钢笔。

隔壁喜子的呜咽声和屋外零星的枪声,均清晰可闻。

自总统徐世昌下令撤换镇压不力的步军统领李长泰,以号称“屠夫”的王怀庆继任之后,北京城大开杀戒,由警棍殴打变为马队冲撞,变为开枪示警,凶猛异常。6月3日,学生被捕者已达一百七十余人,大多是北大的。6月4日,又捕学生七百余人。北河沿法科校舍被作为临时监狱,此处爆棚之后,马神庙理科校舍也被当作了临时监狱。

京城之杀戒震惊全国,上海学联驰电全国:“政府摧残士气,惨无人道,一至于此!同属国民,宁忍坐视?务乞主持公理,速起援救,性命呼吸,刻不容缓!”

于是,6月5日,黄浦江畔汽笛大作。

上海实现了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三罢”斗争。中国后来的教科书上这样说:声势浩大的政治罢工,标志着中国工人阶级首次以独立姿态登上了政治舞台。

然而京城的王怀庆是永远不管上海如何全国如何的。这个老资格的北洋将领继续为大总统徐世昌及幕后的段祺瑞竭尽屠夫之职,对学生毫不手软,他坐在马桶上连续发指令。坐马桶是他的嗜好,他一直把他钟爱的老式红木马桶放在办公室里,他就这样坐在马桶上喝令他的部将,只要学生敢上街,就两人夹一个,三人拖一个,拖牲口一样尽往临时监狱里圈。王怀庆说,我这臭脾气也臭出名了,就让那些毛小子毛丫头好好闻闻我的臭!

陈独秀第一次感到了笔力的软弱,他这两天已经摔坏了三支钢笔,文章确实是不能再写下去了。

“卑鄙之尤!无耻之极!”陈独秀跺地不止,“不再做更大的直接行动怎么行呢?我也要直接行动了!”

高君曼说:“你真的别吓着孩子。”

陈独秀吼:“吓着中国孩子的,不是我,是他徐世昌!是他段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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