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飞行 11

陈皮说,睡觉是他天生的一项技能,不论何时何地,他闭上眼睛就能入睡。上学时应付考试,坐在教室里复习功课,他忽然想,睡一觉再说,倒头在课桌上就能睡过去。坐地铁或公交车,他找个座位,想着睡五分钟,就能睡上五分钟,然后准时醒来。每当有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睡觉,睡醒一觉再说。等醒来他发现,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紧急,世界并没有因为他多睡了一觉就崩溃。

余毛毛说她曾经用红酒帮助睡眠,起先只是一杯酒的量,后来睡眠质量未见好转,酒量倒是见长。有一天出去喝大了,回家发现电梯坏了,她爬楼梯,爬过十七层直接就上了十九层,怎么也找不到第十八层,她坐在十七层抽了根烟,终于找到了家门。她问:“你说,这算不算是灵异事件?”

“嗯,十八层正好有人跳楼呢,暂时到了阴间。”

余毛毛钻进陈皮怀里:“哎呀呀!你吓死我得了。”

两人就此开干。虽说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却没有太多生疏的感觉,但在结束之时,余毛毛忽然流下了眼泪,这让陈皮有点儿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余毛毛兀自哽咽了一会儿:“你知道吗?我一直做一个噩梦,从楼上往下掉,一开始是刚落下几米就醒来,后来感觉下落了十几米、几十米才醒来,我真害怕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从楼上掉了下来,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我真害怕。”

陈皮拍着余毛毛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不到十分钟,余毛毛就睡着了。半夜三点,她攥住陈皮的小鸡鸡,迟迟不肯松手,两人就此再战。

老杜知道屋里新多出来一个女人,夜里听到卧室里的动静,就会猛地站起来抖动身子。早上它听见那女人嘹亮清脆的小便声音,这声音不同于陈皮从高处喷射,而是离水面不远激荡而下。如果老杜能有科学家的缜密思维,它就会知道,余毛毛的括约肌非常健康,她的整个身体机能都在嘹亮的尿声中得以展现。

余毛毛在这里住了三个晚上,每晚都和陈皮做爱两次。在这两次性爱的间歇,他们也非常活跃,余毛毛会展示她练习的瑜伽:有时候单腿站立,两只胳膊向上伸展,双手掌心靠拢;有时是单膝跪地,另一条腿向后伸,左手支撑着,右臂伸向前方,仰头挺胸,像一匹不合比例却依旧奔腾的马;有时候,陈皮只能看见余毛毛的脑袋和脑袋两侧支棱着的两条腿,如一个摇摆的V字。余毛毛说,她练习瑜伽是为了锻炼身体睡好觉,有几次她在瑜伽馆的地板上就睡了过去。她的瑜伽老师是个印度人,白衣白裤,棕色皮肤,语音轻柔。陈皮问:“你们老师会飞吗?”

余毛毛回答:“看上去不会。”

陈皮相信,印度好多瑜伽大师都能腾空飞行,最了不起的是马哈里希·马赫希,这位大师能运用冥想穿越墙壁、隐身飞行。陈皮夜晚在楼下跑步,看着高楼,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已经离开地面一厘米两厘米。他不会奢望自己抬起手臂就能飞,他也不会想到,有人会陷入截然相反的想象,从高处坠落,一厘米两厘米地坠落。在陈皮通过想象让自己的身体上升的时候,余毛毛正在感受她的身体在不断下坠,他们似乎在半空中相遇,互相拉住手,一方要上升,一方要坠落。他感到自己有责任让余毛毛好好睡觉,如果她有失眠症,那就治好她的失眠症,如果她有梦魇,那就赶走她的梦魇,他有能力做好这件事。他知道,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做噩梦,梦的内容包括牙齿脱落或者头发掉光、从特别高的地方摔下。男性梦境则多为撞车或坠机,这大多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担忧。陈皮很少做梦,他信奉一位哲学家的话:“我一半的时间用来睡觉,一半的时间用来做梦。在睡觉的时候做梦,那是可悲的,因为睡觉这东西是最高的天赋。”陈皮确信自己拥有这一最高天赋,他想让余毛毛明白,现实生活中各类奇形怪状的人和事,各种荒谬的境遇,那才是梦境,要在清醒的白日梦中对付这些东西,而一旦躺下睡觉,就要将所有的噩梦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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