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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偶尔会自言自语,走着路,忽然冒出来一句“这个事情真荒谬”,或者背出来一句台词“Frankly my dear,I don\'t give a damn”。有时候他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今天晚上,要是有鸡蛋西红柿汤就好了,我要做一个鸡蛋西红柿汤。”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看四周,然后告诫自己:别说了,你怎么说出声来了?他养狗之后的一个好处,就是能畅快地自语,每天晚上他带着老杜出去跑步,会叮嘱它:“小心点儿,别踩着狗屎。”会说:“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们多跑两公里。”等他往回走的时候,他会多说两句:“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叫余毛毛,我们会怎么样呢?”老杜跟在他后面,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陈皮继续说:“余毛毛说她要来看你,到时候你可别到处射精啊。”陈皮想,许多人养狗,可能只为了能有个倾诉的对象,把憋在心里的絮叨说出来。“老杜,你真的想出去找母狗吗?如果你想出去就出去,不过办完事情一定要回来啊。”
这天夜里下着大雨,陈皮趴在阳台上俯瞰街道。老杜往窗台上蹿,却总也够不着。陈皮拿了一把椅子过来,让老杜站在上面,一人一狗都盯着外面的雨。陈皮说:“今天不能出去跑步了,我们就在屋子里锻炼吧,我要做仰卧起坐。”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人撑着雨伞走过。陈皮将窗子打开,有雨丝飘落进来,正好打在老杜脸上,它摇晃着脑袋叫了起来。陈皮站到椅子上,一只脚踏上窗台,老杜跳到地上,咬住陈皮的裤脚。陈皮说:“别害怕,我不是要跳下去,我撒尿。”他褪下运动裤,露出半拉屁股,掏出小鸡鸡,向着窗外撒尿,一边撒一边嘿嘿地笑。老杜松开裤脚,蹲坐在电视机前,叫了两声。
陈皮从椅子上下来,看看老杜的架势,有点儿疑惑地打开电视:“你又想让我看什么?又有人飞了吗?”电视里是一个访谈节目,一个男人正在向主持人、心理医生、社会学专家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鬼才知道电视台怎么能找到各种变态的人,怎么能说服他们上电视谈论自己的隐私。这个男人说他五年前爱上了一个姑娘,后来才发现这个姑娘喜欢摇头丸和冰毒,男人想让姑娘摆脱这类嗜好,又想让这个姑娘快乐,就花钱给她买那些玩意儿,然后又一次次劝说她放弃。五年的时间屡战屡败,他为此痛苦不已。这个男人戴着墨镜,讲述过程中有几次潸然泪下,不得不摘下墨镜去擦眼泪,此时镜头会移开,扫过主持人、心理医生和社会学专家严肃又充满同情的脸。节目的下半场是专家发言,社会学专家谈论戒除毒瘾的方式,陈皮觉得,这些话大而无当,主持人适时打断了这位嘉宾的发言。轮到心理学家出场,她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女子,像外科医生一样冷静,她提出来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既然不能拯救她,为什么不离开她?接下来她问,你到底是在救一个人还是在爱一个人?你觉得你能操纵她的喜怒哀乐吗?你给她买药就能让她快乐,不让她用药就能激怒她?主持人可能觉得这些问题过于残酷,不断插话,想让交谈变得委婉一些。但那个心理医生毫不领情,她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有些爱情非常盲目,它起源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相对弱势的人可以被操控被拯救。”
陈皮被这个医生激怒了,几乎想冲上电视去和她理论,老杜此时却离开电视机,打了个哈欠回到自己的小窝。陈皮坐在沙发上发愣,难道老杜让我看电视就是为了让我听到女医生的这段话?难道看电视是我和老杜的交流方式?我想拯救余毛毛吗?我为什么那么急着向余毛毛施展催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