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北窗的省思 3

利敏曾在一篇文章里谈到,她的办公室在背阴的一面,而她正好拥有了朝北的窗户,这朝北的窗虽然疏离了阳光,但因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拦,外面的天空就很开阔,可以看得很远。“北窗”是一种观察方式,也是一种感知方式,有了它,就与庸碌的生活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透过这个相对寂寥的窗口,自可发现别样的景致,也可放任思绪轻舞飞飏。因此,“北窗”具备了深邃悠远的向度,它透彻,敞亮,独立,率真,甚至还有点儿神秘,总之,小小的北窗可以涵蕴最接近诗的品质。利敏无疑深得北窗之便,当她接纳窗外的星光,并在心里打开一扇朝北的窗户时,她的省思也就弥合了诗人的本分,她的诗句亦如她的名字那样,锋利、敏感,像一枚枚游走在灵魂深处的薄薄的刀片,那种隐而不发的疼痛,徒劳无功的忧伤,以及无从自拔的虚无,足以令你陡生寒气:诗人的“北窗”竟是这般惊心动魄,打开它,就是要打开世界的另一面,就是要从常态的生活中探出头来,哪怕就此坠入深渊也在所不惜。

印象中,利敏很像一位乐天知足的快乐女生,可是在诗里,却常显冷峻、苍凉。“生活的苦”、“沉重的一生”、“绝望的泪水”、“比苦更苦的命”这样的词汇掺杂成“日复一日的期待与绝望/没有尽头的苦苦挣扎”,她播种了大面积的伤感、忧愁,不时萌生着茫然、无力、失落的枝蔓。那么密集的苦痛、厌倦、衰败、虚空,以至让人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苦累,让她一再怪怨——泪水、悲伤和死亡充斥了半生?虽只年及不惑,却已耗掉“半生”,想想确是颓然,所谓“西风一夜催人老”(刘禹锡:《酬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一朝春尽红颜老”(曹雪芹:《红楼梦》),作为诗人,更免不了要感一感韶华,悲一悲白发,好好称一称缺斤少两的“一生”。利敏的一个重要主题即是感时伤事,她悲秋,她惜春,她怀疑,她颓丧,她的思绪随着时令的更迭跌宕沉浮,她的心情因天气的变化百转千回,所以她会经常发出感叹:“一切将稍纵即逝”,“时光拿走一切”,“人是那么的渺小”,“每天都有衰败的事物”。写诗的人注定悲伤,利敏如同一位自诒伊戚的悲观主义者,在她眼里,似乎注满了凋零、枯萎、暗淡、寒冷,所以她大半的诗是冷色调的,她喜欢歌吟白发、枯叶、黑夜、北风,更喜欢欣赏一种“陈旧的美”:旧火炉、旧瓦房、旧门窗、旧木条、古老的风箱、锈蚀的门锁、破旧自行车、废弃的城池、衰败的草垛、屋角的蛛网、陈旧的眼泪、过去的哀伤、灰色旧茄克、泛白(岁月的白)的蓝色大衣、小时候的我、旧时代的女人、苍黄的岁月……等等,这一些“旧时光”、“老故事”、“陈旧了的残破了的物与人”,构成了一个以怀旧、回忆为底色的抒情体系。只因“往者不可谏”,“过去”便成了一笔无以把捉的遗产,象征着一种确凿曾有而又非常可疑的价值,虽然利敏怜惜地将其记录在案(她说,即便一点雨滴也“曾真实地存在过”),却也不得不承认,过去就意味着“走失”,瞬间就可“把一生过完”,最后只能无奈地说:

岁月的这杯酒

我无法饮得更多

我只是其中一个

沉默寂寥

徒劳地爱着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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