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进驻长沙 (1)

台源寺战斗结束之后,伞兵二队就撤离了战场,把清缴武器、转运军粮以及处置战俘[1]之类的事情都交给了游击队。

伞兵部队之所以迅速撤离台源寺镇,是因为担心日军增援部队有可能进行反扑。“陆军突击总队”从建立之初就被定位为“攻击兵团”,训练和作战的重要原则之一就是“不停留、不防守”。换句话说,打防御战不是伞兵们应该干的活。

部队回到了洪市镇。“中美联合部队”的营地设在机场旁边的太山村,一、二分队则与大队人马隔着蒸水,单独驻扎在河对岸的邓家台。

周之江阵亡以后,二分队没有任命新的分队长,而是统归一分队的刘盛亨队长指挥。对伞兵而言,这样的指挥方式是十分正常的,因为空降作战的时候,官兵们经常会在战场上散布得七零八落,所以在平时就十分强调“服从军衔”的理念,只要是几个伞兵聚在一起,谁的军衔高谁就是领导——前些日子空降洪罗庙的时候,大家一时找不到姜队长和刘分队长,就纷纷向周之江靠拢,现在周队长不在了,服从刘盛亨的命令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伞兵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大吃大喝。

听说国军收复了台源寺,四里八乡的老百姓都来表示祝贺,慰劳品成筐成担地送进军营,大红纸上写着“鬼子肉”,实际上全都是猪肉。于是乎,当兵的整天捧着肉丸子、红烧肉,从早吃到晚,由于油水太大,搞到最后都拉肚子了。

蔡智诚发现陈保国也在大口大口地啃猪蹄,不由得十分奇怪:“喂,唐僧,你怎么也喜欢吃肉啊?”

“是啊是啊,吃鬼子肉属于超度,没有罪过反而有功德。”这家伙倒还满会找理由。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陈保国这个和尚只是单纯反对杀生,对喝酒吃肉却是很愿意接受的。

刘盛亨队长每天都要用对讲机与队部联系。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好消息,说美国空军在日本扔了两颗“新式炸弹”,日本鬼子顶不住,已经打算投降了。

美国人的武器厉害,那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过的,可要是说才丢两颗炸弹就能把小日本炸得喊投降,大家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相信。打了八年仗,谁都知道鬼子兵是一帮多么亡命的家伙,岂能够如此轻易就投降认输。

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8月11号下午,姜键队长开着一辆美式中吉普跑到邓家台来了。这种吉普车是和机降部队一起着陆洪罗庙的,总共有两辆,在攻打台源寺的时候没有使用,现在另一辆由美国兵驾驶,这一辆就成了姜队长的座乘。姜键少校站在车子上得意洋洋地宣布:奉上峰指令,伞兵即刻开赴长沙,协助国府特派专员洽谈受降事宜。伞兵二队将成为收复湖南省城的第一支部队!

姜队长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大家要注意维护国体,不卑不亢,小心审慎,既不可信口开河也不许讥笑漫骂对方,遇到重要问题应及时向带队长官报告。”他还提醒部下:“为壮观军容,每个人都必须准备一套干净礼服,以便在进城的时候向长沙市民展现我军的蓬勃士气。”

这下子,大家终于相信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伞兵都没有睡觉。官兵们擦洗枪械、熨烫军服,不停的讲话,还一个劲地傻笑,其实谁也没注意别人在嚷嚷什么,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反正每个人都在喊叫,每个人都在用激动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在这里!我们赢了!我们是胜利者!”

8月12日上午,伞兵二队启程前往长沙。一、二分队乘坐三辆卡车紧随姜键队长的中吉普在前头开路,其他人员的汽车则间隔一两公里跟在后面。

这些道奇十轮卡车是通过“潭衡战区指挥部”调集过来的,开车的司机好像还不大弄得清状况,疑疑惑惑地问道:“是长沙的日军要投降了,还是整个湖南的日军都要投降了?”

伞兵们告诉他:“是全中国的日军要投降了!是全日本的鬼子全部都要投降了!”

卡车司机撇撇嘴:“切!空起吹……”

车队开过湘潭附近的时候,天上出现了几架盟军的飞机。那几架战斗机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又猛地俯冲下来向城里的日军据点“哒哒哒”地扫射。

看见这个场景,卡车司机难免有点儿担心起来:“喂!你们知道日本要投降,可那边的日军知不知道自己要投降呀?”

对这个问题,伞兵们也有点吃不准了……

汽车开到长沙南郊的杨家山,正式进入了日军控制的区域。

公路边有个日军兵营,一大帮小鬼子正光着膀子在场坝上操练,“嘿哟——嚯哟”的整得蛮起劲,对轰隆隆开过来的国军部队不理不睬。于是,姜键队长就把吉普车停下了,伞兵们也纷纷下车,机枪、冲锋枪、卡宾枪全都对准了这群光膀子。

很快,从据点里跑出来一个日军大尉,手扶着军刀,撅起屁股敬礼。姜键少校就给他讲解我军的任务和政策,他讲一句,那鬼子就“哈咿”一声,从头“哈咿”到尾,却还是一脸的茫然,一句话也没听懂。

只好让刘盛亨分队长来做翻译。没想到刘盛亨这位“外语人才”是个半吊子货,平时模仿两句“枯啦”、“八嘎”还将就,一旦遇到这种专业性较强的政策词汇就傻了眼,吭哧了老半天,鬼子大尉越听越迷糊,最后还是把汉奸翻译官叫来才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驻扎在杨家山兵营的是日军第11步兵大队(大队长高宫正辉),他们已经接到了“国军洽降官员护卫队”将要进入长沙城的指令。但日军司令部原以为车队要在8月13日才能到达,却没想到伞兵们提前来了。因此,这位高宫正辉大尉就征求姜键少校的意见:是否需要立刻通知司令部派“引导车”来迎接国军?

姜键赶紧通过电台请示上级。国府特派专员的意思是“天色已晚,此时进城恐怕惊扰市民”,让伞兵二队原地休息,明天一早再进入长沙。

原地休息,在哪儿休息呀?当然是在日本军营里。

姜键对日军大队长说:“我看你的兵在操场上练得挺来劲,很好很好。这样吧,你们完全可以在训练场上歇息,营房就腾给我们住了。”

于是乎,当天晚上,伞兵们就在日军炮楼里东蹦西跳地寻开心,留下一群光膀子的鬼子兵坐在场坝里“咦呀——哭哇——”地唱日本歌。

第二天一早,日军司令部派来一个叫大西的中佐联络官,伞兵们兴高采烈地进了城。而那些在操场上哼唧了一宿的小鬼子却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有继续操练的劲头了。

说起来,姜键队长对第11步兵大队算是很客气了。几天以后,杨家山兵营来了几支“别动军”游击队,一大群穿草鞋的农民不仅收缴了高宫大队的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甚至把皇军身上的衬衫都扒了下来,活生生把几百位“太君”抢成了丐帮——那模样才真叫做凄惨呢。

伞兵进长沙的时候,国民政府的特派专员已经在城里了。

其实,这时候的长沙城里已经聚集了好几拨“洽降代表”。有第四方面军王耀武长官指派的18军(胡琏部)高魁元小组、有第九战区薛岳长官指派的99军(梁汉明部)王相国小组。另外,防线离长沙最近的93军(韩浚部)以及湖南省政府都派出了联络组,就连失踪一年多的前长沙市长王秉丞(1951年被镇压)也突然露了面,在岳麓区的新军路挂起了办公的招牌。

伞兵二队奉命协助的这路“特派专员”的旗号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组长是军统湖南站的站长金远询,副组长是蔡智诚的姐夫罗照。罗照这个人虽然是黄埔一期的毕业生,但却没怎么带过兵,他底子上属于中统,先是在“战地党政委员会”里搞政工,后来当了“军法执行总监部”的督察官,现在又跑到长沙来担任“接收大员”。

蔡智诚对自己的姐夫并不十分在意,他比较感兴趣的是联络组的另一位专员——挂着少将军衔的向恺然。

说起“向恺然”,也许知道的人很少,可提起他的笔名“平江不肖生”,名声可就响亮多了。向恺然是现代武侠小说的鼻祖,而且这位大侠和金庸先生还有所不同,人家本身是会武功的,笔下的一招一式全都有来历。向恺然是留学日本出身的,日语呱呱叫;他是湖南人,还担任过“长沙自卫团”的团长,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而且这时候他正在报纸上发表连载小说《中国武士道》,说明其对武士道精神也颇有研究。因此,由他来出任这个“洽降专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让大家感兴趣的并不是向先生的学问,而是向大侠的武功。所以,每当遇到给向专员当扈卫的差事,伞兵们都抢着去,一个个兴致勃勃、聚精会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不留神,这位大侠就蹿到哪家的房顶上去了。

刚进城的头两天,伞兵们的任务主要是担任“洽降专员”的仪仗。

在当时,长沙城各路大员中最威风的人物,一拨是伞兵扈卫着的这一组,另一拨是18军高魁元[2]的那一组。因为这两个组不仅配备有美式装备的卫队,而且还有美国军官当随员。想象一下就知道,当时的长沙街头,前面开着敞篷中吉普,后面跟着十轮大道奇,身边还坐着美国大鼻子——那是个什么派头!

城里的牛鬼蛇神也瞧出了其中的门道,纷纷假借各种渠道向特派专员“表达敬意”。罗照督察官在长沙北正街看中了一套房子,人还没过去,房契就已经送到了手上,等他一进门,喝!连家具都换成新的了。

蔡智诚曾经在姐夫那里遇见过伪“长沙市长”唐令欧。这位唐市长又名唐天德,是日本士官学校17期的毕业生,曾经当过何键部的团长。日军占领长沙后,他不仅担任了伪长沙市长、“复兴会主任”,还署理过伪湖南省长。可他这时候却找到军法督察官,解释说自己是奉军统密令出任伪职的,还表白自己有惩治汉奸、救助美军飞行员等等大功劳。

罗照当面敷衍说:“很好很好,你们地下工作者都是无名英雄”。可等到唐令欧出了门,他就在屋里破口大骂:“戴雨农这家伙,自己干了缺德事,却让我来给他擦屁股!”

后来,唐令欧名义上被判了五年徒刑,实际却没进监狱就到香港定居去了。他虽然能够化险为夷,得享天年,却也送了不知道多少礼,光是蔡智诚就从姐夫那儿转手捞到了一块“劳力士永动型金表”,也就是不用上发条的自动手表,在当时是十分新潮高档的玩意。

[1]曾有读者问马甲:国军是如何处理和对待日军战俘的?国共双方所俘虏的最高级别的日军将领是什么级别?说实话,我在这方面也属于孤陋寡闻。但既然被提问了,也只能抛砖引玉的讲几句,希望能够得到高人的指教。

应该说,国军对待日军战俘还是很不错的。广西和湖南战场上被俘的日军士兵一般都送到贵州镇远的战俘营,这个建筑群就设在镇远县城里面,如今是个旅游景点,里面有宿舍教室、礼堂操场,还有“反战同盟俱乐部”什么的,比一般的军营漂亮多了。

被俘士兵中的“朝鲜日本兵”一般都不算作战俘,甄别之后单独组队,经过整训穿上新军装——草绿色制服、船形帽——编入金九领导的“光复军”。这些人于1945年10月在天津集中,然后就由美国海军陆战一师用军舰送回朝鲜去了。

至于“国共双方所俘虏的最高级别日军将领”,以马甲所知,八路军方面,晋东南分区的武工队在正太铁路炸火车的时候,俘虏了一个“中将旅团长”铃木川三郎,时间是1945年的1月中旬,但后来又有人说这个“铃木中将”是伪山西省政府的行政顾问,属于“文官挂军衔”,因此这个“中将”难免有点儿含糊;不过,国军方面就更含糊了。据称,他们俘虏了一个少将军官,而且还正是在这次台源寺战斗中抓获的,讲得有鼻子有眼,是个“副师团长”、名字叫三木郎……可马甲我觉得日军编制中好像没有“副师团长”这个职位,而且我在1945年的湖南日军将官名册中也没找到“三木郎”是个什么人物,所以不免有点疑心是不是有人把少佐的肩章误看成少将了——除此之外,马甲就没听说过在战场上还俘获过其他的将军级别的日军军官。

[2]   高魁元,山东峄县人,黄埔四期生。曾任国民党395旅旅长、99师师长、18军参议官、18军118师师长、18军军长,到台湾后历任陆军政治部主任、陆军总司令、参谋总长和国防部长,1968年升至陆军一级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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