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在办公室每天誊写的新闻稿件上面总有些五花八门的治安案件:医院药品被窃,富商仓库遭劫,白俄贵族的儿子被第三次绑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事情被报道出来,买报来看的人不少,但是案件大多不了了之,也没个后续结果。可在南一的脑袋里面,案犯只有一个,就是那潜伏在山货行里面的土匪,她甚至为他编造出了合理的作案动机、恰当的时间和完美的善后。她很快打听出来这新来的掌柜叫谭芳,真名假名不可考。
十一月的傍晚,南一像只鬼魂一样游荡在山货行后门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掐住了脖子,然后推到了墙边,鼻子嘴巴都贴在红砖墙上,一动也动不得。
“偷榛子,是吧?我送你去保安所。”土匪在她身后说,声音低沉喑哑。
“我不怕的。”南一说,“我没干坏事儿。没杀人放火,没打家劫舍。”
她脖子后面两根手指头松了,南一愤怒地转过身,看着谭芳,他身上是件棉长袍,领子翻出毛边。南一继续指控:“我也不是睁眼瞎,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出来。”
谭芳拧了拧袖口,不当回事儿的样子:“说什么呢?”
“我,”南一欺过来,看着他鼻子眼睛嘴,明明白白地说道,“说什么呢?我,我跟你说,大年初一的早上,你埋在雪里,半死不活,是我把你给扛到我们家去的。我舅给你扎针活血,我舅母给你煮粥喂水,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才没死。初四早上你醒过来,骑走我家一匹马,过了三天才送回来的。这事儿没错吧?别说我没偷你家破榛子,就算我偷了,也只当是跟你收救命钱!”
谭芳看着她脸半晌,“切”了一声:“还知道什么?”
“……你肚子上面被人捅了……你的飞镖柄上有,金线,”南一咬着牙齿说,“你,你是土……”
她“匪”字还没出口,便被他捂住了嘴巴,谭芳的脸近在咫尺,凶狠简洁地威胁道:“想活命就把嘴闭上。听懂没?……点个头。”
南一点点头,没管住自己一滴眼泪就掉下来了。
土匪松了手。
她总是在做一个类似的动作,就是把围脖一圈一圈地往脖子上缠,过程当中镇定了自己,慢慢说道:“我要是想要告诉别人,早就说出去了。”
土匪回身看了看她,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憨笑:“闹着玩呢,因为这就哭了?我早认出来你了,只是我在这里朋友太多,想见不想见的都有,难免得小心点儿。”
南一拔腿就走,把谭芳的话丢在后面,他说,爱吃榛子我以后都给你送去吧。
从那个秋天开始,南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一布口袋的榛子。分量很足,日子也算得很清楚,她每次差不多要吃完的时候,又一袋子送到了。南一心里知道这是来自于谁的礼物,不仅心安理得地自己吃,还拿出来请客——他欠她一条命的。但是她后来都没再见到他,坐着人力车偶尔经过,见那山货行生意不错,总有人出出入入。
好姑娘总要爱上坏男孩。好看的土匪就是老实孩子南一的劫数。三年不见的好友从日本回来,南一几次张口想要跟她谈谈这事儿,讨个主意,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便又咽了回去。所以一个人的苦恼只有她自己知道,汪明月居然还在羡慕她的快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