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16)

煤油灯的火光蹿了蹿,显玚淡淡一笑,耐心地对明月说:“沙悟净原来在天庭做卷帘大将,后来被贬成了妖精,你看过那出戏,《流沙河》,是吧?”

“……”

“他是为什么被贬下界的,你可记得?——他打碎了王母娘娘的酒杯。”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谁都觉得自己犯的错误小,谁都觉得自己罪不至死。但那是不对的,明月,她死还是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人啊,你就别惦记救她了,早就没了。”

明月闻言,一下子坐在地上。

显玚的手落在她肩膀上:“你也别留在这儿了,明儿一早坐火车去大连,然后坐船去日本。”

她抬头看他:“你要送我走了?”

“你不是早就想这样吗?”

她瞬间两眼是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显玚扶她起来:“从小就待在府里,远门都没出过。正好这次出去见识见识。先学语言,然后再找个大学念。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忙也就罢了,有时间就寄一封信回来。”

她抓住他袖子:“王爷让我明儿就走?”

“明儿就走。”

明月眨了一下眼睛,一串泪水突地滚下来:“王爷,我从小蒙你照顾,被你安排,连个意见都不能有的。你把我招来挥去,现在又要把我送去日本了。王爷你都不问问我?我是什么?王爷?你把我当什么?……”

显玚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在自己的脑海里重新梳理过往他跟她的情债纠缠,好半天没再说话,最终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别开脸去,再不看她:“你在怪我吗?你要我赔礼道歉吗?你希望事情重新来过,然后我跟你一一商量?我没有那样的习惯。而且我现在有点儿累。”他说完站起来,“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有人送你。”

小王爷显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夜本是中秋节,他却来此与她告别。

明月在赤枫丸号客轮的头等舱里打开别人为她准备的手提箱。里面是一些衣物用品,其中有两件新的呢子大衣,那是她在百货名店里定做的,本来准备这个秋天穿。美元金条以及一张面额可观的日本银行汇票装满了一个布口袋。还有她喜欢的一条珍珠项链。欠他人情的,还有朋友旧部的名帖和联系方式夹在一个牛皮笔记本里。除此之外,她没有翻出他的只字片语。

越向东南方向走,天气越暖。餐厅摆了几张台子在三层的甲板上,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有漂亮的海鸟盘旋起落,想要分些东西来吃。明月喂了一些面包给它们,一只招来了两只、三只,扑棱棱地拍打着巨大的翅膀。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上来跟她说,请不要再招引海鸟,他和太太就坐在旁边的台子上吃饭,他们觉得那样不卫生。他用词礼貌,却语气强硬。明月坐在那里,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清楚而坚决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他们换一张台子吃饭。男人走了,果然跟妻子换了餐桌。明月将手里的一把面包都撒给海鸟,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她此后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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