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始终绷着,他在吩咐其他医生做什么的同时,尽量安抚妈妈。他希望妈妈相信医院,并保证孩子的腿一定会治好。
人有时是要信命的,那一针不打坏,我可能在十四岁那年就当了小兵,也可能在十五六岁的时候进了文工团。总之,我的人生完全是另一幅图景。
多年来,我一直有个念头,想知道那个给我打针的护士是谁,她现在在哪儿,她知不知道她一时的失误究竟伤害了我什么又成全了我什么。那天她嫌我去得晚,是因为和男朋友约好了,要一起出去。出了医疗事故之后,她被立即复员了。如果她那天没有约会呢?我只隐约记得她很白(那时军医院的护士好像都白),不算年轻。按照我当时的情感和是非标准,我把她想得很坏,现在她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妈妈把我交给了医院,我成了院里的特殊病号。我不知道三十多年前治疗那腿的难度究竟有多大,反正我的主治医生就是院长,院长解放前在德国留过学。院长很精心,总来看我,一来就逗我玩很长时间。由于瘸了腿,我不愿意走路,要走也只贴着墙根儿一拐一拐地走。我清楚地记得,在一头透着光亮的走道里,我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发现没有别人看我,再接着走几步。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走路都是这样几步一停。本来就不爱说话的我,腿瘸之后话更少。我还记得跟妈妈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我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那时我看见别的小朋友跳舞,就觉得自己很可怜。单薄、瘦小、瘸腿,沉默寡言,我不就是个灰姑娘吗?
让那护士复员,整肃医疗纪律,剩下的事就是把我的腿治好。究竟如何治疗的,用的什么方法,我确实想多说一点,遗憾的是我根本不记得了,印象深的就是练走路。记得院长老把他的一串钥匙扔在离我几步远的地上,让我捡起来再交给他:“小俐,走两步,给伯伯拣起来”。这样的“游戏”每天都要玩好多回,我不记得我是不是烦过。
治腿的时候住了多长时间院不记得了,反正严重的一瘸一拐的时间有大半年。我小时侯喜欢认字,五岁多就上了学,小学五年,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我换过四个学校,双百的成绩一直伴着我,如此看来,瘸腿并没有耽误我的学业。院长兑现了他的承诺,在一年之内治好了我的腿,我又成了文艺积极份子,为此我终生感激他。
但是,如果没有治好呢?如果不是在部队医院,主治医生不是院长,而院长又没在德国留过学呢?
我小时侯的照片很少,怎么找都只有极有限的几张,而且张张没有笑脸。有一张十来岁的时候和父母及姥姥的合影,因为非常瘦,眼睛显得很大,脸上有一种忧郁而落寞的表情,心事重重,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
带着瘸子的心理阴影,我上了中学。那时的中学一边上着文化课,一边还要学工学农,一学还好几个月。我念初中的时候十一岁,比同班同学平均小两岁,身高也差得远,刚一米三九。我确实看上去很小,是那种小精灵似的小。可以想象,妈妈不放心我的年小体弱,她跟老师说,徐俐曾经是个瘸子,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儿,也不能走太远的路,老师一定要多照顾。其实妈妈如果不说,除了身高矮点,我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不同;要命的是她说了以后平时也不起什么作用,我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关键的时候就把我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