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都要清理掉一些衣服,这两件鄂尔多斯羊绒衫却始终没舍得处理掉。衣服的袖边已出现磨损,多次清洗,款式也有些走样,但我始终把它们当作宝贝一样,每年都在家里穿几个月,然后仔细整理收藏。在当时,我不是没有穿过比羊绒衫更贵的衣服,但它们是我的第一件具有奢侈概念的服饰,而且又是在自己经济困难的状况下所拥有的,于是对我就有特别的意义。半年前,我特意去了鄂尔多斯总部,想照原样再买两件,但已经买不到了,不是那样的款式没了,而是那样的品质再也没有了。
我如此仔细地写到出国前行头的准备,是想表达自己对那次出国的郑重心情。那时,我们部门,甚至更大范围内,谁都没有去过美国,何况以被邀请的身份去访问,所以郑重是自然的,想体面更是自然的。
旧金山中文电视台用邀请访问的方式,增加同中国合作者的联系。因为邀请机构小,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去了就是各处看看,倒没有自己想象的场面压力。那次最大的收获,便是直接感受到一个制度相对健全、发育相对成熟的社会,能给她的国民提供怎样的生活。那种生活最触动我的,就是一个公民可以拥有怎样的尊严。
真正感受热闹场面是在一九九六年,第二次去美国的时候。那次是由洛杉矶当地华人社团发起,邀请中央电视台在洛杉矶举办一场大型的海外华人华侨春节联欢晚会。那是中央电视台第一次在海外办晚会,没有任何经验。经过协商,主创成员来自中央台,当地提供节目和场地以及电视摄录设备。我是这场晚会的主持人。
在海外的华人一直有两派,亲台派和亲大陆派。由于经济的原因,台湾地区的华人当时在海外势力较大。到唐人街,操台湾国语的华人比比皆是。有些人出国前身在大陆,到了美国,由于受环境的影响,慢慢也改说台湾国语了。所以,这次由大陆派华人主持发起的晚会,在当地华人社会具有巨大的冲击力和影响力——中国大陆也有能力来美国办晚会了。作为前期宣传,印有我的巨大图像的海报贴满了活动区域的主要街道,演出地点选在离比华利山庄不远的帕萨迪纳大剧院,那里曾经举办过奥斯卡颁奖晚会。
虽然有各种社团,但华人被组织起来参加大型活动的机会还是比较少。华人主要社团都行动起来了,为这台晚会投入了巨大的热情。演员来自全美各地,大都曾经是中国大陆的专业演员,比如歌唱家高曼华出国前曾获国际声乐比赛一等奖,是大陆最好的女高音,到美国后成为旧金山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
人在海外,心其实是寂寞的。身为异乡客散落在异乡,遭主流社会排斥的同时,同族之间平时也交往无多。在不是本族文化的氛围里生活,人其实没着没落。你可以接受当地文化,但你享受不了异族文化带给自己的亲近感。你可以身着礼服,精致优雅地去参加外国人的patry,但你发现还是中国人在一起高谈阔论、大肆饕餮才是最舒服、最自然、最对中国人脾气的享受。大部分海外中国人通常就限于几个中国朋友之间的来往,圈子固定,活动范围也固定,他们享受所在国家的种种制度,但却无法参与到他们的公众生活中。人对本民族文化其实有着极强的依赖,超越和放弃都非常困难。
发达世界里的中国人,自尊心也从来没有被真正地满足过,无论他们自身如何发达,种族的贫弱是他们抹不掉的胎记。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曾说,中国人有太强的屈辱感,这种屈辱感会妨碍他们以正确和正常的态度面对自身、面对发达世界。而希望中国人卸掉屈辱感是需要过程的,这有赖于种族和国家自身的强大。
都说,不出国不知道什么是爱国。在国外,爱国是一种本能,因为祖籍国是自己唯一可以依托的精神家园,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发达富强,在当今这样的强权世界,还有什么比发达富强说话更有力量、更能赢得尊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