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5)

当初其实蜜姐与逢春两人心里都有数,都以为逢春也就是做个三五天,最多一个星期吧,哪怕周源发了牛劲,再不情愿来找逢春求和求和,周源家父母拿鞭子抽也是要把周源抽到店里来,接走逢春。再不成,周源父母还会亲自过来,老人只要往擦鞋店门口一站,叫声逢春,做媳妇的,当然再没有任何理由不跟着走的。可是!居然!周源和他们家父母,坚决地一直都不露面。逢春呢,居然也就一直硬抗着坚决不妥协。

这个局面一僵持,就是三个多月了。逢春搞得还真像一个擦鞋女了。逢春竟也不怨天尤人,也不责怪咒骂周源,也不求谁调解,就是每天暗示上下班积极做工往死里吃苦,这样的城市女孩,蜜姐还真没有见过。

“我信了这两个人的邪!”——蜜姐暗说。蜜姐又只好独自暗暗地痛骂周源:“他妈的这个臭小子!明摆着老婆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赶紧来接走她!赌气几天就也罢了,还装不知道,把这种窝心苦自己老婆吃,算什么男人?”

蜜姐实在不能不骂周源了,其实早在逢春来的第一个星期,蜜姐就给周源发了短信。周源竟然一直没有回音。如果宋江涛活着,这种离谱的事情,看周源他敢?宋江涛不在世了,蜜姐也总还是联保里的一辈老大,还是有自己派头的,周源居然不买她账,也太没大没小了!去他妈的!蜜姐一愤怒,不理睬周源了。她也就任由逢春做下去了。不管别人怎么小看蜜姐擦鞋店,蜜姐自己还是非常昂首挺胸做生意的。逢春一个大学生出身就不可以擦鞋了?人家北大清华毕业生当街卖猪肉的也有呢。周源竟是这么臭不懂事,那就活该他们家老人脸面受不了!活该!

相处三个对月,蜜姐更对逢春另眼相看了。逢春这小女子不是一般的乖,是真乖。凭她身份,硬是就在家门口,熟人熟眼地看着给别人擦皮鞋,虽说赌一时之气,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逢春倒说话算话,真敢放下面子,硬撑着做了下来。说逢春真乖,是她不似现在一般女子,只嘴头子上抹点蜜,眼头子放点电。逢春眼睛不放电,目光平平的,像太阳温和的大晴日;却这晴日里有眼水明亮,四周动静都映在她心里。那些档次高一些的鞋,几个擦鞋女做三五年了还是畏惧,到底是农村女人,进城十年八载也对皮鞋没个把握。逢春就会主动迎上去把活接下来。一般皮鞋,逢春打理得飞快,就两三分钟:掸灰、上油、抛光,给钱、走人。她懂得现在快节奏是两厢愿意。顾客进店只顾一坐,脚只顾一翘,拿出手机只顾发短信,擦鞋女只顾擦鞋就是,眨眼之间就“扮靓了人的第二张脸”。其他擦鞋女受了一点职业培训,说要尊重顾客,她们就鹦鹉学舌死搬硬套,不管什么顾客,一律都机械地说“拜拜!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光临!”逢春会看人,许多顾客她就把“拜拜”免了,值得说的人才说。这使蜜姐加倍赞赏,本来嘛,擦皮鞋是多大一点生意,无须自作多情。那些根本不懂尊重人,只管高高跷起鞋子,眼睛望天上,随便把钱一甩的主儿,的确也用不着把他当人。利利索索做自己的活,眼皮都不撩起,逢春擦鞋,还真擦得出来一份自己的冷艳。看来三百六十行,确实行行出状元。世上的确没有下贱的事,只有下贱的人。

只因逢春是这般真乖,人又几分憨气,又默默受着老公和婆家的冷落羞辱。蜜姐逐渐生出了一份真心的疼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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