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孚宸一看到现场,心里就已经估算出这场教案之争的结局——既然出了人命,就得有人抵命,这种聚众闹事的案子最为棘手、最难做到的,就是查明凶手。千百人群起而攻之,你到底能抓谁来当做凶手抵命?弄得不好,纠纷的双方都会拿自己这个判案子的人来出气。最好的结局就是抓几个不相干的人来抵命,争斗的双方都不必真正为这件事情再付出代价,这样大事化小,不是两全其美而是三全其美,对上、对下、对自己都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但是,孙孚宸押解着自己抓到的人犯回到县衙还没有坐热椅子,莱高维诺主教的轿子已经来到了眼前。莱高维诺主教要孙知县和自己一起回天石镇教堂,去当面查验张马丁张执事的尸身。高主教一再声称他不会上当,他决不会接受用那几个叫花子来做替死鬼,他一定要让天石村迎神会会首张天赐承担惩罚。
在天石镇教堂亲自查验过张执事的尸身之后,孙孚宸再次试探着询问:
“高主教,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以下官看来,还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为上上策,杀几个叫花子顶了罪名把事情摆平,今后大家都还有转身的余地……”
莱高维诺主教没有立刻回答,孙孚宸正待要开口再问,却忽然看到高主教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无法开口,半晌,高主教才从悲绝中挣扎出来,他伸手抚摸着张马丁冰冷的额头问道:
“孙知县,你知道张执事现在用的这口棺材是谁的吗?”
孙知县摇摇头。
“这口棺材是我特意从意大利带来的,是专门为我自己准备的,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欧洲,不再回国,我已经决定就死在天母河。”
孙知县小心地接过话题:“这么说高主教为传福音已然视死如归了。”
莱高维诺主教又问:“孙知县,你知道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是谁吗?”
孙知县又摇摇头。
莱高维诺主教忽然老泪横流,“……这……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
孙知县惊出了一身冷汗,“高主教,高大人,下官有所不知……可下官听说天主教的神职人员是不能婚配,没有家眷的呀,高主教如何又能有这个儿子?”
随着摇动的苍苍白头,莱高维诺主教摇落了满脸的泪珠,“是……他不是我亲生的儿子,可他远远胜过亲生的骨肉……这个孩子把他的生命交给我,和我一起来到中国追随天父……孙知县,难道你现在要我拿几个不相干的叫花子来为儿子抵命吗……你们已经习惯于做假,做假已经是你们生活的一部分,可我们不是,我们不能对天主撒谎,我们要终生遵守和天主的神圣约定……张天赐是天石村迎神会的会首,这次的祈雨集会就是他出面主办的,那天的骚动也是他直接挑起的,现在有人被杀,他必须为这件事情负责!这件事情决不能做假,决不能再欺骗天主……这个孩子是为了救我而死的,这个孩子是为了他的信仰献出了生命的,我不能允许有人再来玷污他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