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天佑的眼泪噗嗒噗嗒落到小米上,他赶紧胡撸一把脸,背过身去。
看见小叔子哭,她也哭,一边抹眼泪,一边痛心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他叔呀,我这辈子真是对不住你哥呀,生了迎儿、招儿俩闺女,我就没有给他生下个儿子,是我害得他没有留下个传宗接代的种……”
天佑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元来,哗啦一声放在炕桌上,“嫂,你别哭啦,这儿呢还有十块大洋,也是乡亲们凑的,为着使唤方便专门给你把碎银子换了鹰洋。赶明儿个你进到大牢里头,还得打点看门的衙役们,打点不到,人家不能痛快叫你看见我哥。”
她就倚在炕沿上又哭起来,“我真对不住他呀……我这一回要是再坐不上个胎,我在天石村、在咱们老张家门里儿就没脸活啦……”
天佑走到堂屋的水缸边上,拿过扁担,挑起水桶,天佑说,“嫂,别哭了嫂,我给你担水去,你就坐上锅吧。”
上路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这个暖盆走的。那时候天还热,太阳把后背晒得热烘烘的,暖盆在怀里也是热烘烘的。天佑牵着毛驴走在前头,她怀里抱着个暖盆骑在驴背上。看见天佑又想起丈夫来,以前出门不论是到小王庄回娘家,还是赶集、看戏,都是天赐在前边牵驴。天赐每回都把毛驴收拾得又干净又漂亮,鼻梁上扎朵红缨子,脖子下边吊个铜铃铛,驴背上搭条棉褥子,坐着又舒服又软活。自己穿个红花袄,头发沾水篦得光光的,簪儿上别朵亮红的石榴花,一路走,一路有人瞄。天赐就摇着个驴绳在前边笑,好好瞧,好好瞧瞧吧,咳——,一口吃不上,瞧也是个白瞧。她就在驴背上抿着嘴低下头来嗔怪,她爸,你就不能停停嘴呀!一面说着,脸上红得赛过那朵石榴花……临走前,她专门去娘娘庙里上了三炷香,磕了九个头,泪流满面地求告:
“娘娘呀娘娘……我那当家的可是为了保你才和信教的人们打起来的,是为了保你才和洋神父结下仇的……求求你开恩保佑保佑吧……我这一回不是要生一个儿子,我是想要让一条命走得安心,除了给他生个儿子,我没有别的法儿救他,也没有别的法儿能叫他安了心,娘娘呀你就大慈大悲开一回恩吧,开一回恩能救一家人,你就开恩救救命吧……我永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永辈子都给你供献……我也学当家的,我也舍出命来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