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楼(6)

两人都知道安宁说的是谁,韩烨神情微顿,不悦道:“安宁,你管得太多了。”

安宁蹙眉,见韩烨冷着一张脸,到底不敢再惹他不快,怏怏跟着侍卫回去了。

韩烨立在酒坊前,月色下,身形萧索。

良久后,他坐在任安乐刚才坐过的位置,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一杯一杯地灌着烈酒。

记得多少?他揉了揉眉,那个女孩,他记得全部。

初入京时的沉稳,住在东宫时的桀骜,相处时的大方,离城时的不舍,还有帝北城最后一面的决绝与冰冷。

没有人知道,十年前帝家叛乱时他曾经去过帝北城,千里疾奔,只是为了能提前一步让靖安侯远避塞外,可待他赶到时,却只看见帝家宗祠前暗红带血的石板和……跪在宗祠下瘦小苍白的身影。

他终究迟了一步,帝家一百三十二口,除了帝梓元,再也不剩一人。

他怎么能不记得?皇家毁了她的所有,他韩烨即便是死,也不能再负帝梓元。

皇宫上书房。

嘉宁帝将奏折扔了满地,看着低垂着头静立的长女,踱着步满脸怒意。

“进赌坊,逛青楼,你是闹得满城风雨,还带着朕的大理寺卿!安宁,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安宁没回答,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嘉宁帝越看越怒,瞧瞧,这是个什么德行?若非这些年在帝位上修养了性子,他早挥着鞭子教训这个不孝女了。

“还要你皇兄调动将士,才能把你绑回来。好啊,大将军,你如今出息了,不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嘉宁帝的咆哮声几欲穿透上书房,赵福在一旁暗暗着急。奈何这对父女性子倔得很,两个都是不肯服软的硬茬。

“父皇,大皇兄的赌坊赚得盆满钵满,我常年在边塞,很难存下体己钱。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总得匀称点不是。再说我的名声也就这样了,我堂堂一国公主,还怕招不着驸马?只要您下旨,谁敢不娶?”

嘉宁帝一口气没顺回来,堵在喉咙里直翻腾。他瞅了长女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坐回御椅,幽幽道:“好啊,你和朕逞能耐!这次述职后,你就不要回西北了。”

安宁抬首,神情终于有了波动,“父皇,我是西北守将,怎可长期不归?”

“有施老将军守着,北秦翻不出天来。”嘉宁帝沉声道,“你九弟天天嚷着要入军,朕准备把他送到西北去练练。”

九皇子乃齐妃独子,左相唯一的外孙,这对父女怕是看中了西北的军权吧,嘴里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安宁暗哼,眉眼里尽是不以为然。

“父皇,那我何时可以回西北?”

“不慌。”嘉宁帝抿了口茶,重新翻开奏折,慢悠悠道:“等你选中驸马大婚,为朕生几个小外孙后,随便你要滚多远。”

这回轮到安宁心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她愤愤地瞪了嘉宁帝半晌,胡乱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出了上书房。

“唉。”待安宁脚步声渐不可闻,嘉宁帝才叹了口气,“安宁小时候乖巧得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副脾性。沙场无眼,难道还要让朕白发送黑发不成?再说她都十八了,即便贵为公主,也总是要嫁人的。”

赵福见嘉宁帝一人絮絮叨叨,忙上前添了热茶,劝道:“陛下,公主威仪不凡,配给哪家公子都是低就了,您不用担心。”

嘉宁帝轻哼,“那是自然,能娶朕的女儿是他们天大的荣光。”他顿了顿,沉声开口,“太子也出了东宫?”

赵福点头,“听侍卫回禀,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把公主送回宫的。”

嘉宁帝眯眼,声音里有一抹意外,“都十年了,难道还真有人能让他转了心思不成?这个任安乐,若用得好,倒是朕的一把利器。”

赵福心底一凛,未答,只安静立于嘉宁帝身后,瞧着隐在烛火下帝王幽暗的面容,缓缓垂下了眼。

天公不作美,京城连续下了一月大雨,就连安宁长公主逛青楼包花魁这样的壮举,亦在连绵的雨天里被京城百姓遗忘了去。

任府,苑书淋着雨跑进书房,拖着一地水珠。苑琴端了杯热茶给她,“毛毛躁躁的,城西那里如何了?”

“还好,前几日小姐吩咐过,便送了不少粮食和衣物过去。”苑书喘着气,捧着苑琴递过的茶灌了一大口,又问:“小姐呢?”

“小姐也才刚刚回来,在房间里换衣服。如今入京的外来百姓越来越多了,京里各个衙门都忙。”苑书皱着眉,脸上划过担忧。

京畿一带大雨,不少房屋倒塌,良田被淹,百姓无可依仗,只得逃往京城。可是这一次……涌入的难民也太多了些。

说话间,任安乐已换了一身绛红曲裾走进来,木屐低沉的声响颇有节奏。她未干透的长发肆意披散着,带着湿意。

苑琴惊呼一声,立马拿着布巾埋怨着走过来,替她擦干头发。

任安乐立在窗边,微着眯眼看向仿佛快塌下来的天空,“再这样落下去,怕是河道就要出问题了。”

苑书眨眨眼,不明就里,正要问个究竟,长青行过回廊,步履有些匆忙,“小姐,刚才皇城传来消息,太子殿下、沐王,还有两位相爷都被陛下召进宫了。”

任安乐转身,沉声道:“怎么回事?”

“听闻是有一逃入京城的百姓擅闯宫门,御林军统领在乱棍之下发现他身上有千人联名的血书,这才上报了陛下。”

“血书?那百姓是京畿一带逃来的?”

长青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不是,是江南逃难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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