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尚这一大套议论,说得他那些徒弟和茶客们心服口服。唐二这时成了人们注目的人物,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低着个头,屁股在板凳上蹭来蹭去,来回转磨。还是那个黑脸和尚给唐二解了围,他这时系上了围裙,肩膀上搭块抹布,成了个跑堂的,右手举个黑漆木盘,内放四盘酒菜:一盘黄瓜丝拌粉皮儿,一盘葱丝拌豆腐丝,一盘肚丝拌莴笋,一盘花椒油拌海蜇,外加一壶二锅头。黑脸和尚把酒菜在唐二面前摆好,笑嘻嘻地说:“这位师傅您先喝着,您别瞧咱这个买卖不大,可全是实在东西。不知道师傅在天桥街里头遇着没有,用乌鸦当烧鸡卖的有的是。您要是不嫌弃,就常往这儿溜达着点儿,准让您吃上真东西。我呢,也能多跟您学个一两手儿,就是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
“还真让你说着了。”唐二想起昨天的事了,说道,“俺咋儿个后晌买了半只烧鸡,一盘子烧羊肉,吃着不是味儿……”
“哈哈哈!”不但黑脸和尚笑了,连客人们也跟着笑了。黑脸和尚说:“您吃的那烧羊肉呀,要是拿死骆驼肉做的,那就是上品了。弄不好您那盘还是使死猫死狗肉做的呢!在天桥花钱呀,您得多留神!”
唐二这才恍然大悟。在人们的说笑声中,茶馆儿又进来三个人。一个是五十来岁,中等个儿,白净脸,中分头,戴眼镜,微胖,有一点儿重下巴,耳朵垂儿特别大,明显地带着一副福相。他就是孙少帅最信任的人物,步赢斋掌柜的杨明。他这会儿还是淡蓝纺绸长衫,手摇着一把折扇。跟在他身后头的,一个是戴着破草帽,留着花白胡子,显得很邋遢的驼背老头,他正是昨天给唐二带道儿,跟着一块儿送刘老头上仁民医院,又领他抱了刘老头尸首回刘家的那个人。天桥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他是铺陈市兴忠客店的老伙计刘世才。第三个人就是大世界戏院的茶房傅钧了,他岁数小,可是很精明,一早跑到大海家将那么多人调拨得头头是道,就显出了他的本事了。他个头不高,面孔黑里透红,看上去显得墩墩实实的,当个茶房是太合适了。
“杨掌柜的,今儿个闲在啦?腾出工夫来啦,老朽愿意奉陪,咱还是三局两胜,杀他三盘,怎么样?”陈和尚满脸笑容地迎上来,握住杨明的手轻轻地摇着,显得无比亲热。
“我看你就没个认输的时候。”杨明眯起眼笑道,“你是越老越好斗了。整天价教徒弟们使枪弄棒不说,还老惦着跟我杀,杀,杀!你呀,就是嘴硬,哪回你占便宜啦?怎么着,今儿个我再让你两颗子儿,呆会儿咱们庙台上见!”
“你得了吧!”陈和尚让杨明说得怪不得劲儿的,瞪着眼说,“谁稀罕你让子儿呀?上回那盘棋你忘啦,不是你求饶我才跟你和棋的呀?”
人们见他俩逗嘴儿,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逗闷子。傅钧和刘世才在人们的说笑声中,一前一后地走到唐二桌前。傅钧故意惊讶地说:“嘿!你什么时候溜到这儿来啦?刚才他们老刘家正一个劲儿地跟我打听你哪。倒是没什么事,他们就是想好好谢谢你。”
“谢俺啥?俺是看着他太可怜。俺听人说,穷家出孝子,那孩子是豁出命给他爹打幡儿送终呀!唉,他那个伤不好治,俺看得出来,那是让陆大肚子下狠招儿打的,内伤厉害呀!”唐二说到这儿,放下筷子,脸上变了色,十分痛苦地说:“俺真想放把火把陆大肚子那个王八窝烧他娘的!俺孩子她娘在他家……”他说不下去了,端起一盅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你还认识我吧?”刘世才坐在唐二旁边凳子上问。没等唐二回答,刘世才又说:“昨儿个一掌灯,我琢磨着你准得上铺陈市住店去。那条胡同的客店,我闭着眼也能转个来回儿。可我转了好几个圈儿楞没找着你,你干嘛去啦?”
唐二当然认识这个昨天跟他一块儿上仁民医院送刘老头的花白胡子,但因为思念亲人,心里头像火烧似的,便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俺非得上你那条胡同住店去呀?俺猜你是个开店的,想拉俺这号买卖呀?俺偏不住你那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