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总是专找穷人。转过年来,巧贞爹在朱家茶馆被开水烫伤,又染上痢疾,没几天死了。刘老头帮着孤儿寡母办了丧事后,就带着儿子大海拉排子车卖黄土,熬了一年多,在三角地填了个死水坑,又给孙少帅磕了几个头,压起了两间小土房。一晃又是七八年,大海和巧贞定了亲。大海为了多挣几个钱好成亲办喜事,就没黑没白地拼命干,拣来的砖头堆得像小山一样,在找买主时,陆大肚子找上门来,讲好价钱,大海把砖头给拉过去,又和爹一块儿给陆家拉黄土。没想到,到头来得到的报酬却是关了半个月的拘留所和一顿毒打。他能咽下这口气吗?
从那以后,大海变得像石头人一样,见人不说话,看见什么也没表情。直到今年开春,老人们才又操持起大海和巧贞的婚事来。他和爹和了点滑秸泥,把两间小房里里外外抹了抹。妹妹秀兰搬到外屋和爹娘一块住,把里间屋腾出来,准备大海结婚后作新房。不料朱六为霸占巧贞,竟唆使爪牙天桥五虎三天前在永定门外打了大海。
大海在炕上躺了一天,才在这天一清早重又摆出了摊子。快九点时,天桥市上开始上人了。大海的摊子前也有人停下来看看、问问了。大海正专心做生意,忽听街上传来女人的呼救声。他直起腰来一看,只见从陆大肚子家院门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呀!救命呀……”
在中年女人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陆大肚子,他满脸狞笑,拽住中年女人说:“我的小人儿,我还没亲热够哪!你别跑呀,六爷把你卖给我,你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陆大肚子身后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他三太太,原来是小桃园戏园子的一个票友,唱青衣、小生,因为唱得好,后来干脆下了海。自从跟陆大肚子姘上后,就不唱戏了。她会点武功,一拨拉陆大肚子说:“甭跟她废话,对这样的骚货甭使别的,就得狠狠儿地揍。”说着,揪住中年女人头发,抡圆胳膊,抽了一顿嘴巴,抽得中年女人嘴角流血,失去反抗的能力,又被拖进陆家大院内。大海在那女人高喊救命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大海认识这个中年女人,“这不是朱六家的唐杨氏吗?”大海自语道。他常到巧贞家去帮着干活儿,听巧贞母女俩念叨过朱六霸占了一个到天桥投亲不遇的女人,叫唐杨氏。朱六还把她的闺女给卖了。大海也见过唐杨氏两回。可是,为什么这个可怜的女人到了陆大肚子手里,又这么遭到陆大肚子夫妻的毒打呢?
大海正为唐杨氏担心,低头生闷气,忽听有人喊他名字。
“刘大海,”陆大肚子脸上装出一副笑模样说,“我这儿有只厚铅铁桶,你捎带着帮我卖出去。标价五块钱吧。卖出去劈给你一成。可得快点儿出手,我可是等钱使。”
“我没工夫,你别处卖去吧!”大海说。
“嘿!亏你说得出口!”陆大肚子说,“对门街坊住着,求你办点事情还不应该呀?甭管怎么说,我是求定了。瞅着点,大铅铁桶撂这儿了,卖五块钱。咱回头见啦。”
大海没言语,只是扭头看了看陆大肚子扔下的那只大铅铁水桶,心想:要是卖五块钱,倒是容易出手。准是这小子从哪儿巧取豪夺来的,急着出手,一天到晚光造孽!
没想到,陆大肚子前脚走,紧跟着就来了一个戴墨镜的瘦小个子。他来到摊前,什么也不看,就抄起了那只厚铅铁水桶,没还价,掏出五块钱抬腿就走了。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乱滚,忽然变了天。几个闷雷过后,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下来了。大海忙招呼娘和妹子收拾摊子。正在忙乱时,上土地庙晓市的大海爹也赶回来了,跟着一块儿往屋里拾掇。一家四口刚收拾完,正要关门,忽然,门口闪出一个大汉子来,大声说:“慢着,刘大海,我那桶出手了吗?”这是陆大肚子堵门要钱来了。天上一道闪电,照得大海家的小屋突然亮了一下,也照亮陆大肚子脸上那块紫红紫红的刀疤。接着是一声沉雷。
“给你!”大海从门缝里伸出手来,递给陆大肚子五块钱。
“什么?五块钱?”陆大肚子狞笑着说,“还有呐!怎么着,你想扣个整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