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翠翠心里一急,眼泪又下来了。忽然,她两手捂脸,一甩辫子朝东跑去。这回人们自动给她让开一条路,都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她。翠翠失望了。刚才,她还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干娘身上,见着干娘,说不定就有不入火坑的法子,没想到干娘没出摊儿。翠翠曾听干娘说起,干娘的大闺女叫巧贞,每天跟着干娘一块儿穿针引线做活儿。翠翠心想,这位大姐每天晚上睡觉有妈妈陪着,这有多美,而自己从被西霸天朱六卖给董寡妇,一晃二年多了,没见过亲娘一面。娘如今又在啥地方呢?是还在朱六家受罪呢,还是已经跳出了火坑?娘找到爹没有呢?翠翠伤心地想着自己的种种不幸,这会儿就更羡慕巧贞姐姐了。姐姐快出门子了,不知道那个叫大海的姐夫是啥样。她真想去三角地找大海姐夫去。可是,哪有姐姐还没出阁,小姨就去找姐夫的呢?翠翠失望了,她估摸着自己出来时候不短了,得赶快回春华园坤书馆,要不又得挨董寡妇一顿狠打。这一想,她又不禁默默流出眼泪来。
话分两头,再说翠翠的干娘范老妈子,这会儿并没在家里,她也在天桥街里头呢。
天桥中心市场北边是估衣街,这条街不但估衣铺、估衣摊多,天桥有名的星相业人物也集中在这里。什么“亚卧龙”“小半仙”“小诸葛”等人都在这条街上摆卦摊,开命馆。
就在估衣街上的人流中,范老妈子这位瘦老太太正在费力地从西往东挤。她有五十多岁,眼窝子很深,满脸皱纹,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苦水,没过什么舒心的日子。她脚底下走路磕磕绊绊的,满头满脸都是汗,因为街筒子里尘土飞扬,她那脸色与她穿的灰衣服差不多了。她在人群里挤着,为的是有件急事要办:她要找个有本事的算卦先生给闺女算个命,顺便给闺女挑个喜日子。
当她快挤到街东口时,见路北围着一群人。人圈里头,一位相貌古怪的老头正闭着双眼,坐在一把竹椅子上养神。他的瘦脸和下巴油光白净;肉眼泡子鼓鼓的,就像碧云寺放生池里的大金鱼的泡泡眼一样;他那鼻子大得出奇,还长满肉刺;两片薄薄的嘴皮子撇撇着,就像快书艺人手里的那两片铜响板儿一样;他那脑袋,剃得很亮,要不是他身后的房檐挡住阳光,他的光头准能照得人睁不开眼;他穿一身米黄色纺绸裤褂,手里摇着一把鹅毛扇。别看他两眼闭着,可两片薄嘴唇却不闲着,慢条斯理地说:“在下不才,却能掐会算。有想知道五谷收成、出门吉凶、婚丧嫁娶、吉日吉时的,在下一算便知,所言必中。”说到这里,他忽然猛地一起身,一瞪眼,一回身,伸手朝后一指,嘴里蹦出两个字来:“请看!”
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身后那间门脸房的屋檐下挂着一块黑漆金字大牌匾,上书“亚卧龙料事如神”七个大字。他还有几个绰号:“白铁嘴”“白半仙”“白太监”。他的正式名字叫白云华,是天桥星相界的封建把头。
“先生,您给我算一卦。”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老头儿从人圈里挤到前头说。
“客人要算卦,请稍等片刻。”白铁嘴对围观的人说道,“那位说了,你号称亚卧龙,算卦到底灵不灵呀?本来嘛,我要是瞎吹,算得不准,不光您白花钱,还得耽误您的事儿。现在我请这位客人上圈外头把他家的人口写出来,大伙上眼瞧着,我在这儿算着。等客人写完了,大伙瞅准了,谁也甭说。听我把这位客人的家口情况说出来,看准不准。”
瓜皮小帽接过白铁嘴递过来的一张纸条,从八仙桌上抄起一支毛笔,蘸饱了墨,走出人圈外老远,蹲在地上写起来。那些好奇的人都跟过去看新鲜。那老头刚写完,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距他三丈开外的白铁嘴高声说道:
“我已算出,这位客人家中弟兄三人,客人排行第二;客人膝下有二子一女,老伴健在。对也不对?”
白铁嘴的话一住口,不但那戴瓜皮小帽的老头惊讶得张开嘴闭不上,连围观的人也呆住了,全场立时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人们又齐声喝起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