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孙少帅嗓子眼儿里头应了一声，对周围的人全不屑一顾。此人倒不是成心摆架子，他确实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不夸张，他一跺脚，整个天桥乱颤；一翻脸，能把天桥所有的人全轰出去。他是天桥最大的地皮主、房产主，天桥的三角市场、中心市场、先农市场全是他的地产，市场上的像样点的房产也全是他的。他爹在袁世凯当政时，当过一个省的督军，人称孙大帅。他为了让人家知道他的出身势力，喜欢人称他孙少帅。在天桥恶霸拜把子时，他这个地皮大王被排在第一把交椅，实际上他的年岁并不是最大的，所以天桥中、下层人物称他“大爷”，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得称他一声“大哥”。像陆大肚子、丁三狗、董寡妇这号人，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狗腿子、替他收地皮租的张瞎子，人称“张黄狗”，因为此人面皮腊黄，像涂了一层黄粉子；另一个人是步赢斋鞋店的经理杨明。自从孙少帅出资开了步赢斋鞋店，一直请杨明当经理。这位杨明不但善于经营生意，还深谙制作千层底布鞋的技术，他做出的礼服呢便鞋，北平城里没第二份。所以，杨明一直深受孙少帅的信任，经常不离左右。
孙少帅、杨明、张黄狗在书馆正中的一张八仙桌旁坐下后，杨明发现了还在台口站着的陆大肚子和董寡妇。那陆大肚子还在盯着翠翠流哈喇子，盘算着怎么抢占这个美人儿。那董寡妇呢，也挖空心思地想主意，不让这个老混混儿白白地占有她的摇钱树。这两个人全都想入了神，连孙少帅进来也没留意。杨明一看便知陆大肚子又要冒坏水，台上的那个小姑娘凶多吉少，他忽然心头一动，计上心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孙少帅的衣袖，扬扬下巴颏儿，朝台口使了个眼色。孙少帅顺着杨明目光望去，立刻发现了陆大肚子和董寡妇，一股无名火升上心头，大咳一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刚刚端来摆好的茶壶茶碗全跳了起来，把站在一旁伺候的丁三狗吓了一跳，忙过来说：
“大爷，伙计们伺候不好，您千万多多包涵，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给您老人家出气。”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别瞎打岔！”孙少帅一边摆手轰丁三狗，一边又大声咳嗽了一声。
这回陆大肚子和董寡妇才赶紧回过头来，一见是孙少帅在那里咳嗽，正生气地瞪着三角眼盯住自己，才知道是得罪了这位大人物。陆大肚子连忙紧走几步，到了孙少帅面前，一拱手，一低头，陪着小心说道：“大哥您别生气，兄弟不知您老来了，失礼了。兄弟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一揖到地。
“怎么着，大白天就做梦娶媳妇想美事呀？”孙少帅冷笑两声说，“我说你也该收敛着点儿，别净想着冒坏水儿，就不积点儿阴德呀！”
“是，是！小弟不敢，不敢！”陆大肚子叫孙少帅捅了肺管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没胆量表示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大哥别误会，我只是听那小妞唱得入耳，上前头夸了她两句。越轨的事儿咱可一丝一毫都没有，没有！”
“行了，行了！我又不瞎，以后多留点神就行了。别净办那路养孩子没屁眼的缺德事儿！”孙少帅这时才压住怒气，注意观察台上卖艺的女孩子。他今天也是听满街的人全嚷嚷说春华园有个绝世美人儿唱一口好曲子才来的。当他伸着脖子仔细看了一阵子后，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他心想，人们说江湖艺人有兴隆地面的能耐，这话真是不假。就说这个小美妞儿吧，她能在三伏天把这百十口子人招到这小小的书馆来，这不叫能耐？这小妞儿长得是好，怪不得把陆大肚子馋成那份德行。想到这儿，他慢条斯理地问：
“台子上头这孩子怪招人喜欢的。是谁的孩子呀？”
“回大爷，是我的闺女。”董寡妇半天没捞着说话的机会，见孙少帅问话，她这才向前挪了挪，给孙少帅请了个安。
“听说她还挺会唱呢，是吗？”孙少帅又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