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丁一鸣愣了愣,马上回过神,“是应该争取争取,但是有希望吗?”他关切地问。
“不管有没有希望,我都要行动。”林健康回答。
厨房窗外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几簇茂密的枝叶沉甸甸垂向窗台,成为房间的绿色背景,静谧而富有生机。以前,林健康喜欢站在窗口养眼。今天,赭色树干,纷乱树叶,像一堵墙,扰乱了他的视野,也堵住了他的胸口。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庄子》,又抽出《李太白全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林健康念着念着,渐渐读出声音,终至抑扬顿挫大声朗诵。他顺势吐出长长浊气,仿佛化身为轻盈的大鸟,离开摩肩接踵的地面,冲向无边无际的蓝天,心胸渐渐开朗。陈小兰开门进屋,白他一眼:“又装神弄鬼!”
林健康看看表,七点钟,明天上午没课,不用早起,若要吵架,今晚倒是好时辰,可以无所顾忌放开身手,大吵特吵一通,然后洗个澡,闷头睡懒觉。
自从冷战以来,俩人渐渐撕破脸面,不再关心和体贴对方,在外面受的气、工作上的压力统统变成毒素,一股脑儿倾到对方头上,给脸色看,见缝插针讥笑嘲讽,似乎比赛谁更恶毒,家里就像阴冷的冰窟。林健康独处时自我反省,讨厌自己的表现,陈小兰也不喜欢冷漠。可面对面,一想到对方的顽固和不通情理,谁也不愿主动除冰,冻层便一日厚于一日。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林健康伤感想,还有人恨你,希望置你于死地。那些爱你的人,就像珍宝一样可贵。他应该善待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善待陈小兰。林健康转过头,冲陈小兰笑了笑。陈小兰没料到,愣了,面无表情走进卧室。
林健康对着厨房窗子,一声长歌,结束吟诵。
“你想吃什么?今天我来做饭。”他好声好气问陈小兰。
陈小兰吓了一跳,眼里布满迷惑。林健康改主意了?她不敢相信耳朵,轻轻摇了摇头,好像要摇出耳朵里的风声。她的眼神里升起几丝警觉,是陷阱吗?为什么善意来得如此突然?左思右想,理智的念头占了上风:万一林健康痛改前非,她绝不能错失良机,将林健康吓跑。她在目光里添上温柔,但又不愿表露得过于明显,倘若林健康不是这个意思,她岂不是自作多情?既要维护尊严,又要传递和平信号,她艰难地把握着面部表情,尴尬回答:“我来做吧,吃面,方便。”
与林健康擦肩而过,陈小兰的脸安静了,含蓄内敛地笑笑。
林健康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希冀,糟了,她以为林健康回心转意了。林健康不由低头,为再次让她失望而难过。他不会后退,只会更加勇猛地战斗。对不起,小兰。他在心里说。一两周以后,林健康的文章席卷大小报纸,读书类,生活类,体育类,综合类,只要来约稿,他都写,短则五六百字,长则三千字,次日即可交稿。如果有人与他辩驳,他像喝了公鸡血,马上投入论战。
人们疑惑:林健康似乎变了?
更多人肯定:林健康是变了!
他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以往他聚焦学术,注重说理论证。现在,他疯狂涉及各个领域,追求痛快淋漓,经常把话说到极致,不留后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他成了一个道德至上主义者。他的名言是:道德的腐败和堕落将是导致人类灭绝的核弹头。
“黑骡”的称号复被叫响。各种各样人,从四面八方站出来,与林健康论争。他来者不拒,一棍一棍狠狠打回去。很快,林健康和“黑骡”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编辑记者们爱拿毫不相关的问题问他,比如某科研的造假或某女星的私生子谣言。再把他的回答登在报上,引发大家讨论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