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硝烟弥漫,味如嚼蜡,两人脸上各挂了几斤黑铁锤。服务员也蹑手蹑脚,生怕再惹什么事。
出了饭店,陈小兰终于爆发:“你就不能安耽点吗?什么咸的甜的,不一样能吃吗?这点小事用得着大动肝火吗?”
“这怎么是小事?”林健康不以为然,“她菜单不写清楚,顾客就可能点到不喜欢的菜。我今天给她指出,她改了菜单,下回我们再来,就不会点冤枉菜了,社会就是这样进步的。”
“下回再来?”陈小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告诉你,没有下回了,我永远不会再来了!你惹恼了人家,你敢肯定厨师没往后两个菜里吐口水?我刚才吃饭的时候直恶心,根本不敢多想,就怕自己呕出来!”
林健康没料到这层,愣了,说:“我讨厌患得患失。”
“你讨厌这个讨厌那个,你怎么不讨厌你自己?”
林健康猛然前冲几步,站住,转身面对陈小兰,双手擂胸,嘶吼道:“我讨厌我自己!”
陈小兰吓得浑身一颤,尖叫:“你别装神弄鬼!”
前方行人听见动静,驻足向后观望。
林健康毫无顾忌,继续说:“我讨厌胆小鬼,讨厌自私的人,讨厌为了个人利益隐瞒真相扭曲真相的人,我讨厌……那些人!”
他仰望苍天,摇摇晃晃,似乎从心窝痛到了骨子里,痛到了十指尖。不知何时,周围矗立起密密麻麻的摩天大厦,飞碟般的楼顶,三角状的楼顶,刀币形的楼顶,针尖样的楼顶,防撞警示灯一闪一闪,毫不留情地插入云霄……如果天空是一块幕布,早就被扎得千疮百孔!
陈小兰痛苦道:“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不知什么时候你就会蹦出去和人吵架,纸上吵了还不够,还要到街上吵!”她哀求道,“林健康,你饶了我吧!我精神上承受不起这份担惊受怕!我太累了,累极了,我真的快崩溃了!”
半年多来,林健康毫无收敛,从故乡回来以后,变本加厉,动不动就发火吼叫,像个戏剧演员。陈小兰不看都知道,带着这种情绪写文章,码出来的不是字,而是炸药,这几个月里,他肯定又捅下无数天大的娄子。为文平和,似乎就活不下去了;不批评,似乎就会断送他的学术生命。两人处世的风格如此不同,怎么琴瑟和谐?
林健康要的是所谓的事业,而且远比亲人和家庭重要。她以前喜欢他有事业心,从没想过,如果这事业心和她的生活观犯冲怎么办?不错,在两人都年轻的时候,她曾经是他等候的人,他们在精神上互相支撑,在上海扎下根来。可现在,情形变了,早过了立足阶段,他不再是个外地“他者”,而是个成功的博士,重点大学的讲师,心心念念要做宇宙的裁判。而她呢?她只要祥和平静、与人为善的普通日子。
陈小兰心里袭上不祥的预感。分手不是不可能,不再是威胁和砝码了,就像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一叶白帆,摇摇晃晃向他们驶来,不管快还是慢,也许总有一天会驶到他们眼前。
从这天起,陈小兰和林健康分了灶头,各吃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