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个家,哀的美敦书 3

陈小兰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不再是往日的她,温柔、谦让统统消失,变成母狮子了。她不喜欢母狮子,形象可怕,声音粗鲁。她不喜欢吵架,通过吵架达到和平,多么荒谬的逻辑。为什么要吵架?从心底隐秘之处,涌上一阵深深的恐惧,林健康触及了她的人生禁忌,让她发狂。

阅览室宽敞辽阔,十几排日光灯光芒四射,数十架大吊扇呼呼吹着,林健康叹声气,心情渐渐平静。家里太逼窄,屋高不到两米八,走道不过半米宽,墙黄地乌,让人压抑郁闷,动不动就想发火。

铺天盖地一找,果然看到小穆说的文章。

翻开读两行,满纸正义。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是位高尚磊落、充满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一个人的公众象形和真实形象相差如此之远,林健康错愕激愤,刚刚培养的宁静以致远的修养转眼烟消云散。

他把报夹往边上一推,铺开纸,打开钢笔,略一思索,奋笔写下题目:论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存智慧”。

从周作人投敌说起,谈到各种运动中知识分子的跟风自保之举,再抨击现今某些人,缺乏道德底线,内心自私懦弱,却屡称社会“逼良为娼”,由此拿到免罪符,更加为所欲为。

一气呵成,林健康浑身轻松。反复默读两遍,起身到书架上寻找书籍,完成最后的工作:核对凭记忆追述的引文。这是写作时评以来,最具有针对性的一篇;在林健康的阅读经验里,也是自1990年代人文精神讨论沉寂后,呼吁道德自律最激烈的一篇文章。批评其他群体容易,批评自己难。这篇小文也许会在学者和文化人中引起轩然大波。

图书馆关门后,林健康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进文科大楼,坐电梯上到办公室,开灯开窗开教研室的公用电脑。日光灯嗡嗡作响,他冷静地将文章输入电脑,半小时后,轻点鼠标,发给编辑小穆。他把原稿锁进抽屉,两袖清风回家。

陈小兰已经上床睡了,家里只留下油烟脱排机上的一盏小灯。他蹑手蹑脚洗漱完毕,轻轻走到床边,挨着床沿躺下。过了一会,陈小兰翻了个身,动作清醒,看来没有睡着。林健康装作不知道,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说什么呢?两个人都在火头上,各执一词。林健康不会放弃批评,已经走到这一步,放弃等于前功尽弃,自毁声誉,而且从前的对手以为你退缩了,反要来欺负你,于人于己毫无益处。等到陈小兰平静下来,他要把这些考虑告诉她。

文章次周见报,林健康先是收到支持电话,接着如愿以偿遭遇各种指责和提醒,有的发表在报上,有的是熟人带来的口信。批评他过于苛刻者有之,抨击他唱高调者有之,最刺耳的是嘲笑林健康哗众取宠,试图以辱骂名人的方式吸引眼球。黑马已经有了,黑驹也被认领了,把黑骡这个称呼送给林健康恰如其分,马和驴的杂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健康念完这篇《黑骡新说》,血往上涌,将报纸“砰”地拍在桌上,仰天长啸。旋即,他冷笑着捡起报纸,放入资料袋,写反驳文章时用得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昂扬走出办公室。突然,从隔壁厕所里蹦出个人,拦在他面前。一身黑,带着大墨镜,头发支棱着,站成歪脖树的模样,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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