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鸣心事重重,埋头絮叨:“老贾这个人,你真不了解,我们这件事,一击不成,后患无穷……”
“好了,好了!”林健康打断他,“不要灭自己的志气,长他人的威风。”
上完三节课回来,又在走廊里迎面碰到小孙,林健康估计他也是故意来堵自己的。
“没想到,系里还是要保老贾啊!”小孙将林健康拉进办公室。
“这事是商议的嘛!”林健康沉吟,“如果我们坚决不同意老贾干下去,我估计系里也没辙。”
“系里先说了意见,我也不想反驳,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敬书记一尺吧。”
林健康诧异:“我倒没想到这点。我当时考虑,书记说得不错,再给个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我是这样想的:老贾,我们已经得罪定了。还要不要得罪书记?得罪一个大佬就够了,得罪一双,恐怕太为难自己。书记,应该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所以,我就同意了书记的建议。”
小孙琢磨,盯着林健康:“你感觉,书记和老贾私交好不好?会不会是老贾一派的?”
“这我不清楚,你考虑问题真全面。”林健康自叹弗如。
小孙笑着交底:“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中午问了几个朋友,书记和老贾以前似乎不熟。只要书记不是老贾的人,让老贾再干一段,就不该是个阴谋。”
“哪有这么多阴谋!”
“健康,你是个书生,你就做个书生吧!”小孙感慨他天真,“接下来的日子,谁都不好过!老贾要夹着尾巴做人,你我也要夹着尾巴,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尽人事,知天命!”林健康态度爽朗。
“健康,这次谢谢你了!”小孙歉意道,“你不是我们中心的人,老贾就是想打击报复你,也是鞭长莫及,所以我们推你做头,你有担当啊!”
林健康笑笑。他清楚别人心里的小九九,怕什么呢?靠自己能力做学问写专著,最大的敌人是自己,除了自己写不出书外,谁还能挡住你的道路?他语气平淡,说了一番让小孙安心的话:“我今天正好给学生们讲墨子,振世救弊,兼爱尚同,墨之徒为侠,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多保重!”小孙听懂了,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林健康抱着书和讲义回到办公室。冯友兰评金岳霖做学问,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金岳霖评冯友兰做学问,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丁一鸣和小孙就是典型的金氏风格,过分演绎,自缚手足。人生有限,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前人说过,只要心简单,世界就简单了。
过了两天,贾老师终于公开露面。区域中心召开全体教职员工会议,特邀林健康参加。
贾老师外穿深色西服,显得对本次会议相当重视,内套深色毛衣,有效避免了领带配西装给人带来的自信感与张扬感,可以说既慎重又低调。他坐在桌边,基本不和大家对视,俯首看看写写,偶尔也抬头和人打招呼,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含蓄、游移,但也不是一味屈就,矜持的笑容里透露出几分教授的自负。与过去的傲慢相比,这个态度马马虎虎,算是有点夹起尾巴做人的样子了。
总支书记殷老师主持会议,肯定了双方的工作热情以后,把发言权交给贾老师。贾老师偏头对书记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看大家,拿出手帕抹抹眼角,痛心地说:“我这半个月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没有想到,良好的愿望没能带来良好的效果,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他坐直身体,向前微微一倾。
“我想和大家谈谈心。”贾老师吞了一口气,“我是追求自由的人,我相信,大学老师需要的是‘放’,而不是‘管’。所以,我很少过问老师们的专业工作,各位写了多少文章,发在哪里,申请了什么项目,什么时候出国,我一概不知。同样,我也不希望别人来干涉我的日程。”
殷老师笑着插话:“对教授要‘放’,对年轻老师还是要‘管’一下。这个‘管’,指的是后勤和学术上的扶持。”
“啊啊……”贾老师嘴角抽搐数下,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干涩地笑了笑,“殷老师到底是系领导,虽然年轻,但有全局眼光,我们比不上。我还是继续讲讲我的心理吧,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我的工作就没有能够达到同志们和领导们的要求。我想澄清的是,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我玩忽职守,完全是因为理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