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记 祖父、父亲和儿子(2)

丢魂是否会遗传,谁也无法考证,但保润的父亲在井亭医院身心不适,这是一个清晰的事实。土坑扰乱了他的思想,而监护祖父繁重的任务拖垮了他的身体。一天深夜保润的父亲起夜,只是对着小便池憋了一下,中风突然发作,人便倒在厕所肮脏的水泥地上了。有个年轻的病人发现了他,不懂得呼救,径直把他拉出厕所,经过长长的走廊,拉到楼梯口,那病人气力不支,看见楼梯边运货的坡道,便急中生智,把昏迷者当成一包货物那样滑了下去。那一滑当然鲁莽,直接造成了保润的父亲手脚多处骨折,但也有妙处,昏迷者轰隆隆地滚下楼去,一下苏醒过来,恰好又撞上了前来查夜的乔院长。乔院长懂得些心血管疾病的急救措施,马上安排急救车去人民医院,一切都算及时,保润父亲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粟宝珍赶到井亭医院,向乔院长磕头谢恩,还献上一面锦旗,至于另一个恩人,她的感谢稍显保守,只给那病人送去了两只苹果。之后她的角色迅速转换,从一个报恩者变成一个复仇者,直奔九号病房,对着祖父大哭了一场。粟宝珍直言抗议公公的寿命,说你这样一个老疯子,对国家做不了贡献,对子孙没有什么恩惠,有什么必要这么长寿?这样活着拖累儿孙,小辈迟早要走到你前面去,你于心何忍呢?祖父听懂她的意思,明确表示道,我不寻死!以前我想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现在我丢了魂,不可以死了,你们又要我死,没有魂怎么能死?我坚决不死,就算你们都死了,我也不死!

保润的父亲从医院回家了。他像一个疲惫的伤兵从战场归来,胳膊打了绷带,腿上还有石膏,拄了个铁架子坐在门口,不知是晒太阳,还是在想心事。他的相貌大变,两只眼珠子不知怎么鼓突出来,像金鱼的眼睛,注视任何目标,目光都显得有点狰狞,又有点悲伤。邻居们与他寒暄,谈及这大半年来在井亭医院的感受,保润的父亲自嘲道,白忙一场!我爹的魂没找回来,我自己的魂,差点也丢那儿了!邻居又打听祖父的境况,保润的父亲说,我爹好得很,身体比我还硬朗,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好让保润去照顾他了。邻居们这才想起来,好久没见过保润了。

监护祖父的接力棒,悄悄地传到了保润手里。

他们是一家人。祖父的事情儿子管,儿子力不从心了,孙子必须站出来。一家人的事,保润终究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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