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之所以有这样的胆识,是因为就连被学术界公认为大家的陈寅恪,都不止一次肯定他在《庄子》研究方面的成就。因而,很多人在不同的场合又听到刘文典的另一番“疯人疯语”:“古今真正懂《庄子》的,两个半人而已。第一个是庄子本人,第二个就是我刘文典,其他研究《庄子》的人加起来一共半个!”
而另外一个比较靠谱的版本(由当时毕业生所记)是这样描述的:
……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之后,刘文典微笑着站起身,向台下点点头,说道:“我一向不参加这类活动。听说新一届新生的入学成绩不错,我心里高兴,破一次例,来看望看望大家。我不教你们,教的是你们老师的老师。说到《庄子》,不是什么研究的蹊径问题。古今中外的那些‘学者’不论经由什么蹊径,皓首穷经,勉强算是挨近了《庄子》的,寥寥可数。算起来,全世界真正懂《庄子》的人,总共两个半,一个就是庄子自己,中国的《庄子》学研究者加上外国所有的汉学家,唔,或许可以算半个。”刘文典虽然没有明说另外一个真正懂《庄子》的人是谁,但大家的心里都已不言而明:就是他老先生自己!
刘文典讲课时多用一块棉布包着教材,登上讲台入座后,拿出教材随即开讲,并未见到教学提纲之类的笔记本。
一次,学生在听了刘文典的课后,想弥补一下听课笔记中的不足之处,就大胆地向他请教,并想看看先生的“教案”。刘明白了他们的心意后,淡然一笑,用手指着脑袋说:“教案在脑中。”乍一听可能会认为这是一句遁词,甚至会误解为是与学校要求相悖的调侃,实则不然。
刘文典治学极为严谨,这早已为章太炎、胡适、陈寅恪等学者所推崇。陈寅恪在《庄子补正·序》中说“先生之作,可谓天下之至慎矣。其著书之例,虽能确证其有所脱,然无书本可依者,则不之补,虽能确证其有所误,然不详其所以致误之由者,亦不之正”。
刘治学如此,讲课呢?是否就随兴而发,漫无边际,肆意乱弹琴呢?校方希望授课的教案,理所当然,无可厚非。那么,先生是否备课了呢?“教案”是否真的在“脑中”?
一次,刘文典讲授《庄子·养生主》时,将文中“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句中的“全牛”考订为“生牛”。当时心中颇为新奇,这篇文章绝大多数学生在中学时代便已读过,故对文中“目无全牛”一语印象极为深刻。此时对刘的考订顿生疑窦,但也不敢贸然质疑。一次有个学生正站在讲台上替刘文典板书一些资料,就趁机看了看刘放在讲桌上的书本,只见刘在书本的天头(即书页上端的空白处)上用蝇头小楷作了许多眉批注释,批注之字工整清晰,其间还有外语呢!下课时,这个学生在替先生收拾书本时看到此书为《庄子补正》,作者“刘文典”。课后,同学们谈及此事,人人赞叹:先生的巨著《庄子补正》早已享誉中外,且有“活庄子”的美誉,但先生仍继续勘校训诂,足见其治学之严谨。“一字异同,必求碻诂。”刘文典对自己讲授的课题,的确已融之于心,化之于脑矣。他能拥有如此众多的粉丝,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刘文典讲课,既注重疑难字句的考订,却又不囿于繁琐的训诂,即点拨文章的精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又能旁征博引,信而有征,高屋建瓴,汪洋恣肆。听了刘的课,令人耳目一新,视野大开,学法大进。他讲课虽无“教案”,但并未胡言妄语,离题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