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竹井醉得不省人事,连走路都有问题。我拖着他重重的身躯,走到六本木通,拦下路过的出租车将他塞进后座。目送他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我在路边驻足了一会儿,星期一的深夜,竟然招不到半辆空车。偶尔见到空车,却往涩谷方向驶去,完全不理我。我疑惑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过了好一阵子这才想出原因。上周末,大多数的企业刚发了夏季奖金,而昨天就是拿到奖金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打从大学毕业上东京之后,我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对于奖金不曾有过任何期待。有时候连每个月的薪水都忘得一干二净,偶尔去刷存折,才被高额的存款吓一大跳。五年前搬到池尻的公寓大厦,这也是拿我祖父遗产买下来的。进公司以来,我的生活就只有加班和出差,根本没有机会为自己花钱买东西。最近一次大笔的开销也只有两年前换了一部车,还有去年扇谷推荐我买HONMA的高尔夫球具罢了。
奖金呀,我感叹了一声,然后仰头望了望天空。
今晚东京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闪烁。如果说工作是为了赚钱,那么这十五年来,我投入工作的程度已经超过为了赚钱的范畴了。我连这次的奖金是多少都不清楚,每次会计部总是会拿一份明细给我,但我从没拆过。我没有经济上的压力,所以不需要在乎薪水,不过连我都觉得自己不在乎得有点夸张。心想,我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不是为了充实生活,这一点倒是很清楚。而我也没有家累,所以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在卖命。
“桥田,你不要只从公司的角度思考。无论多么艰困,首先要考量国家利益,然后判断,最后才付诸行动。”扇谷社长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们公司身为日本最大财团的核心企业,自明治维新以来始终依循国家政策拓展事业版图,扇谷这样的想法是本公司绵延传承下来的传统观念。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集团一年的总营业额都超过NIEs各地的预算。如此庞大的企业,确实有它不容小看的实力,社长的这番话也不是随口说说的。
当年扇谷还只是副社长之一,他看中我的英文能力,要我陪他到欧美考察,由于当时表现不错,我在进公司的第三年就当上他的秘书。随着扇谷的升官,我的仕途也一路亨通。所以如果问我:工作是为了什么?那应该就是为了扇谷吧。而为了扇谷又是为了什么?那也就等于他的口头禅:“为国效命”。
为国效命,是吧。我喃喃自语。为国效命,那是多么不切实际的目标,比天边的星星还要遥远。
那天我试图推辞人事课长一职,却遭到扇谷的怒斥。
“我绝不允许你在工作上耍性子!你先得想到五万名员工,然后再想想他们的十五万名家人。先替这二十万人着想,再来思考自己还有女朋友以及家人。现在就叫苦,那以后怎么办?别再让我失望了!”
扇谷在七年前失去他惟一的儿子,据说是自杀身亡。现在没人敢提起这件事,扇谷自己也从不透露他的私事,然而我在遭到扇谷严厉斥责之后,对他儿子的死亡产生更大的好奇。
身为一家公司的员工,我不否认自己也希望能像扇谷那样,爬上权力金字塔的顶端。但如果要我赔上家人的性命,我肯定会停下脚步,忍痛放弃吧。然而即使我心里是这么想着,却发现自己犹如立足于泥泞之处,已然摇摇欲坠。
我望了将近十五分钟的车流,结果还是招不到半辆出租车,因此决定放弃,先走一段路再说。我想往回走到表参道的十字路口,若还是无法拦到出租车,沿着青山通走回池尻也无所谓。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家了吧。到时太阳升起,还能看到初夏黎明的天空。七月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微醺的脸颊,实在舒服极了。
我沿着小巷走了五分钟,正好来到刚才那家店附近,忽然听到女人的惨叫声,我停下了脚步。声音从巷子底的暗处传来。我走过熄了灯的店门口,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栋细长的大楼,橱窗内有几个白色的假人。我沿着小巷左转,立刻看见广大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