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正的她已经在八月十四号跳桥死了,火化了,那现在站在他们的面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3.1
张忻芷是跟着爷爷长大的,两年前老人重病,她正忙于考研,分不开心陪床照料,就在病房门口贴了张招护工的广告,因为酬劳不多,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哪怕是个不专业的零工,只要一天里能帮她分担几个小时也足够了,没想到最后聘来的,竟是个年纪轻轻,五官端正,气质斯文的小青年。这个人就是连航。
当护工不是件简单的活,要伺候人洗澡吃饭,还要端屎端尿,对体力和耐心都是种考验,而且生病的人多数情绪不稳定,脾气暴躁,所以还得忍受各种挑剔和谩骂。哪怕张忻芷跟爷爷是至亲,也不敢说自己能坚持多久,可连航一个爷们,只为了区区几百块的工资,却小心翼翼,任劳任怨把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甚至比生病前过得更加舒心愉悦。
张忻芷跟爷爷相依为命二十年,老人家性格守旧刻板,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虽然不至于对个小女孩动粗手,却也从小没给她一个好脸色看,她知道爷爷的严厉冷漠是对她的一种激励和考验,心里不曾恨过,却也希冀着有天能得到一个微笑和一声赞美,哪怕是做梦也好。
连航干了大半个月,张忻芷忙着考试,原本日结的薪水也被拖延了,等忙完了匆忙赶到医院,却见向来严肃且难以取悦的爷爷满脸兴致地对着小青年说笑。当时她吃惊极了,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病房,可那个手舞足蹈谈古论今的的确是他爷爷没错,他说得尽兴,连航也不怎么插嘴,一边认真听,一边给老人洗脚按摩,气氛温馨和睦。
要说起来,连航的性格其实并不那么讨人喜欢,他不爱跟人打招呼,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脸上还总有股散不开的阴郁。可老人家阅历丰富,见的人多了,哪种是虚情假意、哗众取宠的,哪种是真心实意,勤勤恳恳的,一眼就能分辨,连航的这份真诚细心,混杂在浮躁的社会里显得尤其可贵。
算年龄,他比张忻芷还小一岁,正是青春开始绽放的时候,双手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煮菜做饭,造房子修水管,但凡粗活没有一样不精通的,可想而知他曾经为了生活经历过多少磨练,吃过多少的苦。
张忻芷本来打算一放假就自己接手,省掉陪护的钱,可吃饭时看到连航闷头帮老人挑鱼刺的样子,那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她想如果有天她生病了,老了,能有这么一个人不离不弃照顾着自己,就是死也值得了。
老人的病拖了一个冬天,终于在立春那天凌晨驾鹤归西了,他走的非常安详,临终前还冲着孙女笑了一下。当时窗外街灯繁华,满城洋洋洒洒的鞭炮烟火,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庆贺新春,张忻芷却在连航的怀里哭到嘶声力竭。
她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没了,从此往后就要孤独一人,再无真正的容身之所。
往后回忆起来,在她人生中最绝望和悲恸的春季里,唯一温暖的,只有连航轻抚在她后背的手掌和吐纳在她额间的呼吸,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渐渐安定了她的心跳。后来连航把做护工的酬劳都拿出来,给老人买了具体面的棺材,尽管是一入火葬场就得烧掉的东西,他却丝毫不肯怠慢。
春寒无孔不入,张忻芷的心却被这个萍水相逢的青年给占满了。
连航去加油站打工,张忻芷等在他下班的路上和他‘偶遇’;连航兼职送报纸,她就给自己也订了一份;连航在大排档给老板洗碗,她为他织了一双手套……这样刻意的温情,哪怕是个石人也被打动了,所以有天他们再偶遇时,连航对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