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照
当年大学入学联考,固定在七月一日、二日两天举行。母亲节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很容易算的,距离联考不到两个月,只有五十天左右。
十八岁那年,母亲节前一天,星期六的早上还到学校去,已经没有老师上课了,该上的早就上完了,通常老师来了就发考卷,同学可以选择作考卷,也可以选择自己念书。
中午放学走出校门,上次模拟考的成绩还贴在布告栏,忍不住再瞄了一眼,依照模拟考的排名,如果现在就考试,我应该可以顺利考上第一志愿吧!
多么希望今天就考试,今天就可以解脱被联考压得喘不过气的压力。在这种心情下回家,很难让自己马上钉坐在书桌前,继续读那些已经读破读烂了的高中课本。晃着晃着,看见妈妈要出门了,顺口问:“你要去哪?”
妈妈要去巷口买水果,也就顺口问:“要跟我去吗?”我其实已经很久没跟妈妈一起出门上街了,但想想出去晃晃,似乎比在家里晃稍好一些,就去找鞋穿了。
到了水果摊,老板一眼看到我身上穿的制服,注意到上面绣着代表三年级的三条杠。“啊,三年级了,快考试了?”我客气地点点头。老板又说:“建中的,没问题啦,一定上台大。”我赶忙摇摇头回答:“没有那种事!”然后,老板问:“那是准备要当医生,还是要念电机?”
那个年代,联考分成甲乙丙丁四组,甲组是理工科,排名最高的是台大电机系;丙组是医农科,排名最高的是台大医学系。一般“正常”的男生,都选择念甲组或丙组,所以会有水果摊老板这无心一问。
但偏偏我不是个“正常”的高中男生。我属于我们学校大概只占百分之四的少数异类,选的是乙组文科,而且填的第一志愿还不是更有前途更好看的外文系,而是历史系。
水果摊老板突然一问,我正准备回答:“喔,我念的是文组班……”话还没出口,一直低头挑拣芭乐的妈妈猛地先说话了,她抬起头来,夸张地摆着手,对老板说:“啊,还没有决定啦!”
我吓了一大跳,而且发现:显然妈妈也吓了一大跳。我们两人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妈妈口中直觉跳出来的谎话,从买完水果到走回家,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