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穿过广场(2)

这是一顶从魔法变出来的帽子,

它的尺寸并不适合

用石头垒起来的巨人的脑袋。

那些曾经托起广场的手臂放了下来。

如今巨人靠一柄短剑来支撑。

它会不会刺破什么呢?比如,曾经有过的

一场在纸上掀起,在墙上张贴的脆弱革命?

从来没有一种力量

能把两个不同的世界长久地粘在一起。

一个反复张贴的脑袋最终将被撕去。

反复粉刷的墙壁,

被露出大腿的混血女郎占据了一半。

另一半是安装假肢,头发再生之类的诱人广告。

一辆婴儿车静静地停在傍晚的广场上,

静静地,和这个快要发疯的世界没有关系。

我猜婴儿车与落日之间的距离

有一百年之遥。

这是近乎无限的尺度,足以测量

穿过广场所经历的一个幽闭时代有多么漫长。

对幽闭的普遍恐惧,

使人们从各自的栖居云集广场,

把一生中的孤独时刻变成热烈的节日。

但在栖居深处,在爱与死的默默注目礼中,

一个空无人迹的影子广场被珍藏着,

像紧闭的忏悔室只属于内心的秘密。

是否穿过广场之前必须穿过内心的黑暗?

现在黑暗中最黑的两个世界合成一体,

坚硬的石头脑袋被劈开,

利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如果我能用劈成两半的神秘黑夜

去解释一个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

如果我能沿着洒满晨曦的台阶

登上虚无之巅的巨人的肩膀,

不是为了升起,而是为了陨落——

如果黄金镌刻的铭文不是为了被传诵,

而是为了被抹去,被遗忘,被践踏——

正如一个被践踏的广场必将落到践踏者头上,

那些曾在明媚的早晨穿过广场的人,

他们的步伐迟早会落到利剑之上,

像必将落下的棺盖落到棺材上那么沉重。

躺在里面的不是我,也不是

行走在剑刃上的人。

我没想到这么多的人会在一个明媚的早晨

穿过广场,避开孤独和永生。

他们是幽闭时代的幸存者。

我没想到他们会在傍晚离去或倒下。

一个无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广场,

一个无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

我曾经是站着的吗?还要站立多久?

毕竟我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一样,

从来不是一个永生者。

1990.9.18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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