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整一生都在等待枪杀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与无数死者列在一起
岁月有多长,死亡的名单就有多长
他的全部音乐都是自悼
数十万亡魂的悲泣响彻其间
一些人头落下来,像无望的果实
里面滚动着半个世纪的空虚和血
因此这些音乐听起来才那样遥远
那样低沉,像头上没有天空
那样紧张不安,像骨头在身体里跳舞
因此生者的沉默比死者更深
因此枪杀从一开始就不发出声音
无声无形的枪杀是一件收藏品
它那看不见的身子诡秘如莫斯科
一副叵测的脸时而是领袖,时而是人民
人民和领袖不过是些字眼
走出书本就横行无忌
看见谁眼睛都变成弹洞
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被集体枪杀过
等待枪杀:一种生活方式
真正恐怖的枪杀不射出子弹
它只是瞄准
像一个预谋经久不散
一些时候它走出死者,在他们
高筑如舞台的躯体上表演死亡的即兴
四周落满生还者的目光
像乱雪落地扰乱着哀思
另一些时候它进入灵魂去窥望
进入心去掏空或破碎
进入空气和食物去清洗肺叶
进入光,剿灭那些通体燃亮的逃亡的影子
枪杀者以永生的名义在枪杀
被枪杀的时间因此不死
一次枪杀永远等待他
他在我们之外无止境地死去
成为我们的替身
1986.4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