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基因(1)

童年时代记忆的清晰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时期。我不可抗拒地想起一座毁于沙漠深处的寓居地。

我似乎没在那地方住多久,就离开了,然后,在沙漠的追逼下,能走的人都走了。有的人边走边回头望,叹道:我们已经丧失了绿色的尊严。这话出自一位老人,那老人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却经历了许多事,在他拄着胡杨枝离

开自己的故乡时,说出了一句他这辈子最经典也许是最后一句悲怆的话。

我记得那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沙子。孩子们能在上面打滚而不会遭骂的地方就只有沙子堆。沙子从来就不会沾在身上,只要轻轻一拍,便一如从前干净。我时常会抱着猫挖一个沙坑,躺在里面看着天,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我住在满含杀机的沙漠边缘,却从未想过某一天沙漠会将我们和我们的房屋生吞活埋。我们旁边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它会保护我们,尽管它的水有些发苦。我的母亲就是喝着这发苦的水生育我的,我也是喝着这发苦的水长成一名灵秀的小姑娘的。我和我外来的父母是这里的“沙漠贵族”,因为我们在和沙漠对视。

我在遥远的记忆里模糊地搜索到巴特的一段话。我那时还似懂非懂,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孩子这些话:一些事物多得过度就成了害。沙漠就是最典型的。假如这世界只有一平方的沙漠地,人们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它研究它,使它成为最珍稀的元素留存。沙漠做了不少的坏事,就因为它太霸道。古往今来,它掩埋了无数座城池,同时也制造了许多的古城遗址:米兰古城、营盘古城、危须古城等等,还制造出营盘美男和楼兰美女。众多的考古学者纷纷扑向沙漠深处,寻找一些人或动物的气息和痕迹,在残垣断壁间嗅寻着,哪怕只能找到一把梳子的一根齿须,他们都会欣喜若狂。斯文?赫定 由此而闻名。他们在用生命向杀机滚滚的沙漠拷问。

“知道牙通古斯村吗?”

我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看着他的嘴唇,迷惑地摇摇头。“什么叫……怎么起了个这么麻烦的名字?”

“哦,你还小,肯定不知道。它是沙漠的私生子……”巴特说。

“什么叫私生子?”我对这倒挺敏感,刚刚欲睡的我此时为这个名词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问。

“呵?这……就是悄悄生出来的孩子,没有经过批准。”

“生孩子还要批准吗?谁批准?爸爸妈妈批准还不行吗?那我是私生子吗?”我用稚嫩的声音问。

“你当然不是。好了,叔叔今天就给你讲到这儿,我得工作了。你回家好吗?”

我仰起小脸望着巴特,我发现他脸上布满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有点怕人。我忽然想把那些怕人的东西统统赶走。我开始用细嫩的小手抚摸他的脸,把小嘴凑上去,轻轻地吻遍那张脸的每个部分。我用手指试图掰开他紧闭的双

唇,我可能是希望从里面挖掘出声音。

“巴特叔叔,你怎么了?说话啊,你笑啊。我要你笑嘛。”我拼着小命对他撒娇,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看见他脸上的阳光。他的眼睛终于笑了,亲吻着我的手说:“诺诺,你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孩子,现在叔叔笑了,也说话了,送你回家好吗?”他的笑仿佛就是我的战利品,我胜利地伏在他背上,在回家的途中仍然调皮地不停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米诺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电话筒一直没有挂上,无奈地被扔在电话机一旁。她侧起身子,慵懒地伸出手把话筒放好。就在刚放上的那一瞬间,电话铃响了,她的心被这并不刺耳的响声一惊,拿起了话筒。

“米诺,为什么一整夜都在占线?”电话里传出有些嘶哑的男声。

“我……”

“我昨晚给你拨了一整夜电话,不停地拨……”

“哦,对不起,我……我没把电话放好,早晨,刚刚才发现。振一,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还会打电话进来,我以为……”她吞咽了一下,在每一寸皮肤的细枝末节都因这问话透出一层层暖意。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生气了,不理我了。你一夜都没有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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