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瓶的端口A(4)

罗尼面朝格娘,背对着我。他全身裸着,格娘纤长的手指柔弱地搭在他背部的某块肌肤上。那女人的睡态透出一股静谧的美感,像南方夜晚没有波澜的湖面。长长的睫毛纯情地覆盖住眼睑,也覆盖着她真实的年龄。我忽然感觉她与我同龄,只有六岁。而当我的视角往下滑落到她的乳沟处时,我吃惊地发现罗尼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噙着格娘的乳头,另一只饱满的乳房无力地瘫睡在他的半张脸上。这奇怪的睡法令我感到震惊。在我还来不及记事的时候,我就没再吸吮过母乳,我早忘了那味道。我透过眼睛的缝隙探究罗尼的背。背影在许多时候是代表一种无视和不屑,至少此刻罗尼的背影对我来讲是这样。我闭紧眼睛,不再看,这种窥探让我感觉到一种本能的难堪。

他们没有发现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直到他们醒来,我还在紧闭着双眼。我敏感地感觉到格娘探身看了我一眼。过了一小会儿,她便穿上衣服出去了。我知道在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她将自己亲密的乳头从那个小男人的嘴里轻轻抽走了。

罗尼醒来的时候,我依然闭着眼睛。待他轻手轻脚地出去之后,我翻身下床,逃命似的跑过街。

K镇上车辆极少,这时却有一辆三菱汽车从我身后飞速掠过。司机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得不合时宜地刹了车,他的刹车时间对谁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我再跑得慢一些或者晚一步,早就成了他的车下鬼,

那他的后半生便毁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女鬼身上。我若无其事地看到那个脸上已经横着几道皱纹的司机惊恐而忿懑地把脑袋探出车窗望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他会冲下车来把我掐死,就像从前我亲眼看着一个倒霉的男人掐死一只偷鸡的猫。用手一抡,断了气的猫已不知去向。那是我最心爱的猫,尽管它偷鸡,我也会不分是非地爱它。我冲上去龇出锋利的小牙齿朝那凶手的手臂硬生生地咬了下去。法律不为我的猫报仇,我的牙为我的猫报仇,至少不能让它白死。我对我锋利的牙齿毫不怀疑。那男人像狗一般嚎叫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就跑开了。那男人状告我的父母,我在巴特那里躲了一天。其实一分钟都不用躲,我父母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只是不住地安慰我,直到将我因惊恐而暂时忘却的伤心安慰出来。从那时起,我几乎成了一个用牙齿报仇的人,除了牙齿,我再没有更锋利的武器。

我与那司机对望。我看着那司机的嘴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摇了一下头,无奈地发动车,开走了。他肯定被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然后就感冒发烧。我在幻想未来将出现的可能。

一大早,我的突然现身吓坏了一个无辜的男人,一个开着重型机车的男人。我暗自得意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用手丈量身高。我每天都希望自己长高。母亲下夜班回来,看着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量高,还隔着玻璃不停地朝在玻璃窗里面的小猫扮着鬼脸,那猫被我勾引得都快破窗而出了。

“诺诺,你在干什么呀?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格娘没管你呀?”母亲边开门边问。“诺诺”,音同“懦懦”。我长大后,一直对父母的这个昵称倍加逆反。

“我已经不准备喜欢他们了。”我终于想起自己从格娘家跑出来的原因,我胡乱说着,没头没脑地朝门缝里冲去,差点儿踩着心爱的猫。

“为什么?”母亲追问。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的猫。”我信口编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

从此,我不再跟随罗尼四处乱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没过多久,格娘带着罗尼离开了这小镇。走的时候,没人送他们,我是隔着玻璃窗目送他们没了踪影的。那天下了一会儿小雨。下雨,对小镇来讲是难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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