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左思平离开绘画培训班教室,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那两条腿,好像已不是他的了,软塌得没知觉,上楼梯时的微微颤抖,才让他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条疲于奔命的狗,如此倦累地挣命在这狗日的生活里,只有女儿干净期待的眼神才是他唯一的慰藉。
每周一三五七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的第三职业教职是他千争取万争取来的,时间也是他像挤海绵里的水那样,千挤万挤出来的。教高中孩子国画,有点儿压力,时间也有点儿紧,但没办法,女儿眼看就要来北京生活了,他只得极度压榨自己的生存空间和自由时间。
孩子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一想到女儿,一种叫父爱的柔情立刻将他的脸点亮。
推门进了租住的一居室的家里,带女儿来北京过周末的老婆迎了上来,表情怯生生的,目光无意地落在他仍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立刻垂下了眼睑。女儿在拉着布帘的客厅里已经睡着了,嘴角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左思平拉合布帘,慈爱让他的眼睛有了光彩。
熄了灯,老婆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黑暗中,左思平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拉开老婆的手,淡淡地说:“困了,睡吧。”
老婆黯然转过身去。不一会儿,枕巾就湿了一片。
杂志社的三楼餐厅里,左思平和方小影闷声不响地吃着午饭。一棵法国梧桐在窗外恣意地摇曳着,起风了。
左思平突然抬起头来,看看方小影,又转开视线,无限凄凉地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们是不幸的一代,没赶上好时候。小学初中高中,全赶上收费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上大学吧,以为形势一片大好,从此可以神游理想王国了,却又不巧,碰上了大学收费改革和毕业双向选择,又得交钱和自谋生路。工作了若干年后,贼心不死地去考研,结果依然不幸,又撞上了研究生收费改革。好了,继续交钱。”
方小影千言万语的感慨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话来,只是默然看着他。
左思平凝望着她的眼眸,苦笑一声,“我呢,就更不幸。兄弟姐妹多,上大学时,父母根本顾不上我,成家后上研,就更不能指望家里了。别人上大学上研究生,都有家里帮衬着出学费掏生活费,该学的学,该玩的玩,该享受的享受,我却成天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没法静下心来学习。纵观这上半生啊,都在为筹钱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