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吃一惊,伸手一推门,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几步冲到房内,不禁怔住了。借着窗外明月和灯光,只见房中并无他人,绿萝好端端地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这小妮子睡相不好,把被子卷成一团压在身子底下,一条腿还蜷着,怀里抱着一只黄杨木枕。被子一敞开,大片雪腻的肌肤露在外面,月光下散发出柔腻的莹光。
“阿弥陀佛。”玄奘尴尬无比,原来这小魔女在梦呓。
他转身刚要离开,绿萝又叫了起来:“爹爹,爹爹,我怕!他要杀我……杀我……”
玄奘的身子顿时僵硬了,一股浓浓的哀悯涌上心头。这小魔女,白日间如此刁顽任性,杀人不眨眼,却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他叹息着,却不便在房中久留,出门轻轻带上房门,却又迟疑了——绿萝没插上门闩,门没法锁住。这孩子,孤身在外居然不闩上门,若有歹人或者邪祟该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玄奘叹了口气,趺坐在佛堂的蒲团上,闭目垂眉,念起了《大悲咒》。这一坐便是一夜,直到东方既亮,树间鸟鸣,玄奘才缓缓睁开眼睛。
忽然,眼前一花,吱呀的门响中,绿萝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看见玄奘趺坐在佛堂上,不禁怔住了:“你这恶僧,起得好早。”
玄奘淡淡一笑:“小姐昨夜睡得还好么?”
“好!”绿萝翻了翻眼睛,“当然好。”
“小姐平日里还是舒心静气好些,若是烦闷焦虑,可到山间多走动走动,或者在空旷无人的山野大声吼上几声,心中焦虑紧张便可消散些许。”玄奘静静地盯着她道。
“嗯?”绿萝奇道,“你这恶僧,大清早的说什么呢?本小姐何时烦闷焦虑了?”
玄奘摇摇头:“夜间磨牙,主人之内心焦虑难安,过于紧张,长此以往,对身体大有妨碍。”
“你……”绿萝满脸绯红,刚要气恼,忽又愕然,“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玄奘默然。
绿萝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忽然眼圈一红,奔了出去。
香积厨着人送来斋饭之后,空乘派了弟子来找玄奘,说明日就是法会的正日子,要和法师商量下具体事宜。玄奘匆匆吃完早膳赶到空乘的禅院,几个外寺的僧人也都来齐了,大家商议了一番,做出具体章程。
到了午时,整个寺庙热闹起来,无数的百姓纷纷而来,有霍邑的,也有晋州各县的,甚至还有蒲、绛、汾、沁诸州的,最远的,居然来自京畿道的云阳。也不知他们怎么会得知这里有法会,如此短的时间赶了过来。
规模庞大的兴唐寺很快就拥挤起来,空乘顿时措手不及,他可没想过举办一场水陆大法会,本意只是想集合左近诸僧,来一场辩难法会,没想到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广,善男信女来的这么多,把僧舍腾出来也不够住,还是西北紧邻的中镇庙主动分担了部分香客,才略微缓解了窘境,至于更多的,就只好住进霍邑县城了。
第二日辰时,法会正式开始。
就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搭上高篷,殿前是诸高僧的狮子座,下面是寺里的僧众,后面则是黑压压的善男信女,挤满了广场,甚至一直绵延到山门。玄奘取出自己受具足戒时赐的木兰色袈裟披在身上,他为人整洁,虽然常年奔波,缁衣破损得厉害,但每逢到了集镇,总要仔细浆洗,一丝不苟。今天这种正日子,只有脚下的草鞋不能穿,便穿了一双从来舍不得穿的崭新僧鞋。他样貌周正,仪表堂堂,多年来风雪磨砺,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精气神,在袈裟的映衬下,微黑的脸上似乎荡漾着一层佛光,摄人心魄。
众僧先在大雄宝殿中做了仪式,然后升狮子座,兴唐寺三百僧众讽诵经典,信徒随众礼拜,接着开始考察合格的沙弥,受具足戒,现场有管理僧籍的晋州功曹和僧正,进行检验考核,发给衣钵、度牒,登记造册。
一应仪式结束,用过斋饭,下午便是各地来的高僧开讲,讲示佛法。玄奘是讲解《维摩诘经》,这部经他十岁就开始参,浸淫二十年,扎实无比。一开讲,就令诸僧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