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序(5)

帝释天静静地躺在万年藤下,眉宇间的花钿已消失不见,明明是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却仿佛只是沉睡,他的手朝着蚩璃的方向张开着,似乎想要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蚩璃抬手擦去了脸颊上的水滴,是什么模糊了双眸,是什么让胸口如此地疼,是什么让人如此绝望又痛不欲生,那么伤那么伤……

“何为悲痛欲绝?何为泪水?”

“穷尽了世间一切的悲伤,便会落下眼泪……”

蚩璃揉了揉漆黑如墨的双眸,抬头问:“我为什么没有眼泪?”

帝释天蹲下身来,抱住了蚩璃小小的身体:“我希望璃儿永远都没有眼泪。”

阳光不见了,雨露消失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遮盖了千万年未变的脸庞,如此的耀眼,如此的俊美,能让天地都黯然失色的脸庞。

蚩璃双手豁然捂住疼痛欲裂的胸口,慢慢弯下腰身,跪了下来,染血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地触碰着帝释天如玉的脸颊,逐渐冰冷的血迹却怎么也擦拭不掉。

三十三天之主——帝释天有着令天地都失色的容貌,轻鸿一瞥沉鱼落雁,抿唇浅笑闭月羞花。他温和宠溺的笑意从不曾对蚩璃吝啬。他养育他,教导他,他以为他会在善见城一直陪伴他,永生永世。

蚩璃只想做善见城里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蚩璃。帝释天却偏偏教会了蚩璃世间的一切,让他有了羞怒恼恨的情绪,让他懂得了孤独、思念、恩情,及爱。

突兀的,背后传来了剧痛,轩辕剑的金光从胸口穿透出来,这伤口与帝释天胸前的如此相似,蚩璃缓缓回头,入眼的是那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容颜。

——善馨。

蚩璃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善馨,便是哭,还是哭得那样的美,那样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眸的善馨。她的一颦一笑都让蚩璃如入魔障地朝思暮想,只因她不喜,便是相思入骨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蚩璃转过身来,朝善馨伸出沾染血迹的指尖,轻声唤道:“善馨……”

“啊!——”善馨松开了手中的轩辕剑,惊恐地连连后退,抱住头高声尖叫。

蚩璃忍着胸口痛,挣扎着上前两步,柔声道:“善馨,莫要怕我……”

“我早该灭你魂魄,毁你躯体!”善馨歇斯底里地喊道,绝美的脸庞都因悔恨而扭曲,“明明几次都要得手,却被他生生阻止!孽畜!早知你真会毁我神后之位!在你破壳而出的那刻,我便该打散你的魂魄,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蚩璃墨玉般的双眸看不清了,善馨手中的法器光芒太盛太盛,不但遮盖了双眸,更是撕碎了胸口,扯裂了心。

此刻,蚩璃突然明白了帝释天嘴角的笑意,他轻轻地勾起了嘴角,缓缓地闭上双眸。

爱和恨,都太累,太累了……

狂风卷起暴雪,淹没了两具已没有温度的身躯,淹没了悲切的哭泣,淹没了残破的善见城,淹没了浩瀚的须弥山。

佛陀收起了法镜,慈悲的法目望向轻声叹息的文殊菩萨:“莫要惋惜,他若与佛有缘,总能成佛,若无缘,便是生生世世也难以勘破。”

文殊菩萨佛心微动:“他手刃万人有余,善见城内血流成河,业障满身,只怕生生世世再难成佛。”

佛陀手掌微动扫过须弥山,破碎的山峰与坍塌的宫殿瞬时恢复原样:“三千大世界,芸芸众生,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文殊菩萨点头称善,将手心的龙魂,投入了八寒地狱:“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佛陀颔首拈花而笑,慈悲的佛眼望向红莲之火。

——三千年,严寒切肤,脱胎。

——三千年,身变折裂,换骨。

——三千年,消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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