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湾》 第四章(7)

桃花是个心里透亮的人,又守了两年寡,当然知道是咋回事,她想,只要他推一下门,我就跑过去开。可章四海从没有走到大门口来过,只在院墙外一扔就走了。平时在街里也不好碰上,就是碰上了又咋能说话呢?这叫桃花犯了难,他家里有俩老婆哩,一个跟他一样四十多,一个三十岁。他只是看俺娘儿俩可怜,人家从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咱吃了。可总这样也不是事呀,咱拿啥报答人家哩?是啊,女人,还能拿啥报答男人?他有可能是看不上我,这么一想,桃花还就不服这个气了。

那一晚桃花约莫他该来了,站在墙拐角等着,见一个黑影走到她的西边墙下向着墙里一扔,她走过去,低声说,哥,你来。黑影听话地跟上她。一进院子,她返身插上大门,扯住他的手,引他到灶火,里面有股热乎乎的柴火灰气味,还有老酵子的淡淡酸味,叫人觉得温情四溢。她在暗中凑近他的脸问,光给我哩,你要啥?他身上依稀一股男人的汗味烟味,还有股土腥味,合成一股更大的男人的气息满面向她扑来。我,我不要啥。他虚着声儿说。你咋能不要啥哩?她问,你看不上我?她有着愤怒的屈辱。两个人都伸出胳膊,不,她更快一些,更急一些。

灶膛里的灰好像在翻天覆地,案板的一角,碗里扣着的那块老酵子拼命地涨大、干裂,气味越来越甜。桃花的身子像滚油锅里的豆腐片子。

“你还怪面软哩,还得我伸手拉住你。”两人闲下来了,桃花说。

“那我总不能叫人说我欺负孤儿寡母吧,得你自己透透地愿意。”

“你啥时候有这心的?”

“也没啥时候,就是见天你去俺家买豆腐渣,我就想,一个寡妇家,还年轻,不知见天黑里咋过哩,怪可怜人的,当着他们面,又不能说不收你的钱,那天一说俺家不磨豆腐了,见你脸一下子白了,我觉着得给你想个法。”

桃花一有空就在灶火里忙,把麦秸这样铺铺,那样展展,简直都舍不得拿它们烧锅了,她坐在灶前小墩上,看看这,摸摸那。这灶火啊,她见天把章四海拿来的粮食做成吃食,叫她那正长个子的孩吃上饱饭,过几天的夜里,她和他滚在这麦秸窝里,两人也都吃得饱饱的。她把一个小破布单子洗得净净的,藏在案板下,章四海来的时候,她把那单子铺开在麦秸上,虽然一下子他俩就把那单子弄乱了,可她每回都像模像样地铺好。每次送他出门的时候,两人扯着手走到大门口,她又搂住他,亲了再亲,然后才抽开门闩,放他出去。她轻快地跳到西墙跟,听着章四海的脚步软绵绵踩在地上,一直要听到他走到街里,听到他家大门“吱纽”一响,又“吱纽”一响,她的发烧着的脸庞才离开墙,然后她走回灶火,睡在他俩刚才滚过的麦秸窝里。

天热起来了,桃花想有一张小凉席。他来的时候,她用一张小席招待他。他是个体面的男人,每次来跟她滚在这麦秸窝里,已经叫她心里愧得很了。她现在手里有了几个钱,是章四海好几回给她放在锅台上的。她想叫卖席的快点来。

有些事,总会有人知道,也不是看到,也不是听到,有的人用鼻子一闻就能闻到。

这天,北乡六里外一个村里唱戏,河西章人早早喝罢汤就张罗着去看戏。章有福来到桃花的大门口,放大声喊他侄子,跑出来十岁的续强。走,跟叔看戏去。续强早就穿好了出门的小布衫,还问桃花要了两个小麻钱,欢天喜地跟着叔走了。路上,章有福问续强,你娘没说去看戏?续强说,娘说,哪有女人家跑着看戏的,她在家做活哩。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