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湾》 第三章(4)

章柿和绳开始轮流抽滴溜,一个人抽,另一个就在旁边拍着手笑着,叫着。他们满院子、满街里抽,快乐地举起小鞭,抽得那地上的小家伙越转越欢,他们的身上也越来越热乎。

章守信去担水,他们边抽滴溜边在后边跟着。章守信看着儿子高兴地叫唤着,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他不再欠人家账,他有两个儿子,爹娘脸上的愁容也慢慢退去,家里的牲口长得已经能卖个好价钱,而这一切,都是季瓷给他带来的。她经历了几回生育后,身上已少了当年的羞怯和矜持,热心肠更显了出来,爱给旁人帮个忙劝个架出个主意借个物什,尤其各家娶媳妇待客,添了小孩,走了老人,红白喜事的时候,一张张桌子摆开,各方亲戚到来,她知道见了谁该说啥应酬话,谁该坐哪个位上。各家有这样的事,都要来请她去打理一下,她和孩子在人家家吃饱饭不说,回来时大手巾里总得包点好东西。这样,他们家在村子里也就多受了一些尊重,他前年被选上甲长也是因了这些。

章柿这一会儿就学会了,他抽得越来越欢,不再愿意把小鞭给到绳的手里,绳也就让着他。章守信快走上井台了,儿子兴奋地叫他,爹,你看,你看,多快,爹,爹!章守信担着扁担,扭头看着儿子,突然,他脚下一空,天空“呼”的一下翻转过来。

章柿听到一声大叫,抬起头,爹不在井台上了,两只桶正从井台往下滚。他扔了鞭子,和绳一起跑过去。

扁担横着架在井台上面,爹那巨大的身子在井里吊着,两手紧紧抓住扁担,眼睁得圆圆的,看着他,嘴也张得多大。他吓傻在那里。绳转回身往街里跑着大喊,快救人呀,掉井里了。

季瓷回到家的时候,章守信在床上躺着,大口喘着气,眼睛还是那样惊恐地大睁着,看到她进来,“哇”的一声大哭,孩子般向她伸出双臂,季瓷也不顾屋里那么多人,走上去伏在他身上,他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全身剧烈地发抖。

季瓷问清因由,回转身,看到章柿躲在一个大人的腿后边,扯出来,抬手要打,被许多手拦住了。“别把孩子再吓出个好歹来。”

郎中号了脉,开了药,绳她娘赶快接了方子出门,叫绳他爹去抓药。章守信像个痴呆儿,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嘴里还是说不成话,腿酸软得像面条,人也不能起来走路,只会躲在被窝里筛糠,流泪。

身边不能没有人,离了人就全身发抖,孩子般哇哇大哭。季瓷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床前守着他。庄上的女人名义上来看章守信,实来陪季瓷说话,见天他们的屋里都有几个长辈和嫂子辈娘儿们,和风细雨地扯闲话。

慢慢能说话了。他刚会说话就把章柿叫到床前,拉住他的手说,别害怕,爹再歇两天就好了。章柿又怕又愧,这几天偷偷哭了几回了。爹问他,你的滴溜哩?他更大声地哭了。那天他一见爹在井台上消失,就扔了那滴溜和鞭子。章守信说,不碍事,等爹好了,引你去找回来,要是找不着,爹就给你重做一个。

又躺了几天,吃完几服中药。为了表明他完全好了,他起床后去了街里,见了人仍像从前那样大声打招呼。要是有人问他,咋样,好些了吧?他大声地笑笑,嗨,好透透了。

一个月后,他赶集去准备年货,在人声喧闹的集市上,突然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挺得直直的,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人们吓得四散开来。集上的郎中走上来看了看地上的人,说,河西章的章守信,掉井里吓的,这是落下了羊羔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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