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湾》 第二章(3)

季瓷在黑暗中摸索着夜儿黑收拾好的小包袱,鸡才叫头遍。章守信隐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他睁开眼,看到季瓷的身影在屋里走动。

“你弄啥哩?起恁早,鸡子才叫。”

季瓷摸到床前,附下身子,在他的头边说:“我出趟远门,赶天黑回来。才给小孩喂过了,白里哭了拌点面糊喂喂,给咱爹娘就说我回娘家了。”

“你不是才回过吗?”章守信明显感觉到她胳膊上的小包袱,他“呼”的一声坐起来,季瓷一手按住他,一手快速将桌上的洋火盒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我回来再给你说,啊。”季瓷将他的半个膀子按回床上,转身出门,在黑暗中悄没声出了院子。

狗还在睡,鸡才半醒,沉醉长夜渐渐收拢。缕缕清冷从路边的田地里飘出。走到三里外的毛湾,才能看到路上有一两个赶集的人,带着一身寒气与她迎面而过。路窄,她侧身立在庄稼地的边上,让对面来的男人先过,她微微低下头假装看地里的庄稼,抚一抚头上的手巾,将脸再遮一遮。麦苗刚钻出地面,齐刷刷绿油油。

天大明了,一个又一个村庄被季瓷甩在身后,她身上微微地出了一层细汗。毕竟生产后才三十来天,身子还有些虚,逞强走了四五里路,也感到使得慌。走到前面那个庄再歇吧。

老来难,老来难,离家还有二里地,比当年十里还要难。老年之后的季瓷常常这样感叹。年轻时候的十里地,那算是啥事呀。

她路过一个村子。家家院门已开,灶火里冒起一串串炊烟,人和鸡狗牲畜都开始出窝活动了。

季瓷放慢脚步。见一个破门楼里闪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闺女,手提尿罐往自家屋山后走。

“这小闺女,我问个话。”季瓷尽量靠近她,轻言细语地说。那小闺女像是受到了惊吓,睁着一双害羞而有些愚钝的眼睛。

“别怕,我是北乡的,要往南乡去,使得慌了,能不能到你家歇会儿,寻口茶喝?”

“那,中啊。”小闺女将尿倒到自家蒜苗地里,转身引她回家,偷眼看她,见身边这位婶子眉目周正,向她温存地笑,便不再戒备。

小闺女将娘从灶火喊出,季瓷说了来意,那女人说:“在这喝碗红薯糊涂吧。”季瓷要进到灶火烧锅,那女人将她挡在外面,小闺女拉她到堂屋坐下。季瓷问那小闺女,寻下婆家了没有哇,小闺女脸红着不吭气。季瓷说:“我没旁的意思,给你剪个花吧,将来你出门的时候用得着。”从包袱里拿出剪子和一张小红纸。手和剪子上下翻飞,一幅喜鹊登梅就剪好了。那小闺女的娘瞅空从灶火出来,走到堂屋门口,便见自己闺女喜爱地将那红纸花放在手掌上看。

“咦,恁巧的手啊,这喜鹊就跟会叫唤一样。”

季瓷将小包袱收好,两手拢在一起,安心等着开饭。

那女人端给她稠稠的一碗红薯糊涂。

“妹子,我可没见过一个家里人赶大早出门啊,你家外面人哩?有啥事咋不叫他去哩?”季瓷笑笑不吭声,只夸她闺女长得好。那女人问:“有孩子了吧,多大了?”季瓷说快四十天了,那女人眼瞪得多大,张开嘴,没说话,她想,这女人有啥天大的事,不过百天就跑出来。看她的碗快空了,忙夺了过去又盛一满碗。她一连给季瓷盛了三大碗,季瓷强着喝完。那女人说:“你剪的花这么好,给俺邻居侄女剪一个吧,她腊月里出门哩。”季瓷说:“你去给她说,叫她把红纸备好,我晌午饭后回来给她剪,还有庄里的闺女,谁要剪,都叫备好红纸等着我。”

“那,你要啥?”那女人问。

“不拘啥都中,一个馍,一碗面,一个鸡蛋……啥都不给,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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