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湾》 第一章(10)

“咦,妥了。”她一拍巴掌,瞅了季瓷一眼,见季瓷给她使眼色,便对着章守信说,“既是你俩都愿,我看干脆今儿就把日子定了吧。这种事,富了富着办,穷了穷着办,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两人在一块,黑天白里搁伙计过日子,你们说哩?”

“听宽婶子的吧。”二人心里满意,嘴上害羞地说。

“叫我看看,你妹子初三,你就初九吧。”

宽婶子领着章守信走了,躲在屋里的于枝兰出来,脸红红的,刚要开口给嫂子说话,就见罗掌柜背着手走进院子。于枝兰叫一声“叔”,又躲到自己的东屋了。

季瓷迎出来,在当院里叫声“叔”。

当年,于枝贵的爹娘在时,住在堂屋里,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堂屋,而现在,这堂屋是季瓷住的,他作为长辈男人,单独一个,就不能再进来了,只好站在当院说话。

“我刚才在街上碰见你宽婶子,领了个北乡的,说是你要往前走?”

“是,说妥了,北乡河西章的。”季瓷说。

“你这么急弄啥哩?”他的语气倒有些急躁。季瓷看了一眼东屋窗子。罗掌柜向窗子叫道:“兰,你出来,给叔跑个腿儿,去俺家给西屋恁婶说,叫她晌午做饭时,给面条锅里切点姜,我这两天可能是冻着了,不舒坦,得发发汗。”

于枝兰低着头含着胸出去了。

日头奋力往上挣了挣,直射在头顶,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影子踩在脚底下。

“你这是往坑里跳。那河西章的章木林,远近谁不知他家呀,跑的跑,亡的亡,他哥四处游逛,他兄弟吸大烟,把家业懂光了,逼着自己侄女给人当小婆,让俩侄女上了吊。”

“当小婆还有不上吊的,要我我也得上吊。”

“你别说憨话,小婆有啥不好的?不少她吃不少她穿。”

“当小婆走不到人前头,死了埋不到祖坟里,生的孩子也不气势。”

“这人哪,不能老想着要走到人前头,该不气势的时候就不能再硬着气势了,走到哪儿得说哪儿呀。”

“憨子,这不是有我哩。”他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出这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失口。你算干啥的呢,于枝贵还有几院子的叔叔大爷、叔伯弟兄站那一大片,而你是个外姓人。他知道对季瓷这样的女人,得一点一点来,一步一步套,有些女人,心眼比男人多,心劲比男人大,她们的不方便只是长了女人的身躯,缠了一双小脚罢了。可没想这女人做事更绝,不给他一点回旋的余地。

季瓷轻轻笑了笑,后退半步,岔开话题:“叔你这几天为俺的事可没少受累,我都记到心里了。”

“叔,我送送你,这两天我挪腾出钱,把你帮俺支应的钱还给你。”季瓷做出一副诚心的样子,送他到大门楼。

大门楼遮住了阳光,天光暗了下来,给人一种似乎在室内的感觉。门楼里放个小牛车,这牛车常常铺了被子就是一张床,人们拉着病人、老人、月子婆娘的时候,这张床走在路上,晃啊晃啊,旁边的挂钩碰着车帮,“扑扑”地响,恰似一个温情的摇床。门楼里还有一丝清冷,一丝诱人甜美的常年静止在这里的土末子味,叫人的心里突生柔情和火焰。罗掌柜回过头,目光像带着火星一般在季瓷的脸上实实地抓挠了一个来回。他曾设想,埋了于枝贵,这小寡妇今后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的帮衬了,他的威严将像一把大伞,张开来,罩住这个女人。可现在,她说走就走,不给他一点机会。

晚上,季瓷请来东西两院于枝贵的大爷叔叔、叔伯兄弟们,向他们说了自己再嫁的事。屋子里一下子没了声儿,几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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