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湾》 第一章(2)

小季湾与白果集只隔一条颍河水,从远处看,连在一起,不分你我,只有颍河水日夜“哗哗”流淌,告诉人们这是两个村子。白果集是方圆十几里的大庄,天天早集,逢一四七有庚会,一年还有两个庙会,要唱大戏,四方客商来此贸易。还有些外乡人因各种原因顺着颍河水漂到这里,背个破包袱沿着河岸一点点走来,最难的先是靠着墙根骨堆几天,再想法在哪面墙边搭个小庵能躺下来,慢慢地有个小营生干着,有个支应跑跑腿,再然后,就成这集上的人了,过几年,就敢给过路的人说,歇歇吧,到家喝口茶。集上有饭铺、旅馆、茶社,也就有个把被命运送上岔路的外乡女人在此明里暗里营生,引得男人赶不赶集逢不逢会都想踅来瞅瞅。村后的公学里有一棵白果树,要几个大人才能抱住。谁也说不上来这棵树有多少年,不拘再老的人也会说,我小的时候它就这么大。

接待媒人是季家近两年要面对的事,来了男人季先生陪,来了女人家里人陪。一宗宗、一件件都在心里记着,总要对媒人好言相谢,留家里吃顿好饭,给媒人说,现在是开明社会了,不是都要放脚哩吗,这事还要看妮子的主意,你看哪天集上、会上,叫两人偷着看上一眼,最后主意她自己拿,咱当老的不落埋怨。

于枝贵按着宽婶子的安排,穿了一身浆洗得硬挺挺的新衣裳站在戏场里。可是那戏台之上,闹闹腾腾那是在唱啥呀,他一点都看不到眼里,听不到心上,他只想看到二闺女突然在眼前。宽婶子在身后拍他,指给他十几步外的一个侧影。那二闺女一身淡青色衣裤,矮小而窈窕,脚顶多有他于枝贵的半拃多,穿个绿色绸子鞋,尖尖的,像个秦椒。只伶仃地给他一个侧影。他急了,给宽婶子说,你叫她转过脸来,我就看一眼。

“看到眼里剜不出来咋弄?这就中了,先生家的闺女还能叫人对着脸看?我是见你可怜,过来给你指一下,你看清了吧?不瘸不拐没毛病吧?那脸呀,连半拉黑雀儿都没有,比不上仙女但也差不多,我怕你看了黑里睡不着。妥了妥了,走吧。”

于枝贵哪里肯走,身子向那边趔着,想要扑过去。宽婶子拉住他:“可不敢吓住人家呀,那二闺女一恼,再不愿意你了咋弄?”

这时,见十几步外的季瓷侧过了一点,还是没有直对脸过来,只是低下眉梢,用眼角往这边搭抹了一下,于枝贵只看到半边粉扑扑的脸。

二闺女自认为尽到了仁义,一扭身,就像那夏天的河水轻快地打了个小漩儿,走了。

“中了,中了,这就算看了,啊,刚才二闺女呀,可是仔仔细细把你看清了。”宽婶子作祸般笑笑,丢下他去了。季瓷在戏场外等她呢。

于枝贵跟出,见两个人的背影一高一低、一宽一窄往前走,四只小脚在地上捣得怪快。他跟上去,在后面悄声走着,突然叫一声:“宽婶儿。”

两人回头。他看到一张桃花般的面容。十四岁的季瓷尖下颏,薄眼皮,刚才印上面颊的红云还没有褪去,现在为他猛然近在面前而脸色刷白,像一道亮光闪过面庞。这莽撞人儿真的让她措手不及,她像个受惊吓的小雀,转过身扑棱棱飞走了,小脚一拧一拧,地上就有了一坨坨花骨朵般的圆点。

“你又跟来弄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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