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算是河派。其实我自己是倾向于山派,但我们实验室的头儿是个老顽固,始终不信人造大气,带着我们硬是承接了一项河道底运输管设计优化模拟。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不过要是批下来的话,经费倒是不少。”
山派与河派是人们口语中对迁居方案和驻留方案的称呼。迁居方案的目标是战前人们住过的陨石坑山谷,而驻留方案则是要在现有的城市周围挖掘河道。
“哈!那咱俩算是对着干了?”大胡子笑道。
“是啊,看谁运气好吧。”
“真是赌运气了。这一个项目要是赶上了,能做半辈子呢,什么都不用愁了。不过,看样子情况扑朔迷离啊。”
“嗯,祝我们都有好运吧。”
“那是不可能啦。”大胡子又笑了,“怎么样,再开一盘?”
两个人站起身,接替了刚刚结束一盘战斗的另外两个男人,站到台球桌两侧,姿态优雅,互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人挺直了身体擦了擦球杆顶,另一个人用三角框架摆好红球,将一颗一颗彩球精确地摆到各自位置上。开球的人俯下身子,清脆的击球声如同在寂静的酒会上拔开香槟的木塞,激起一片赞叹。
退下来的两个人也同样开始了闲聊。他们坐到刚才两个男人坐着的位置,也接了两杯咖啡,松了松领口,和瑞尼笑着打了打招呼。一个是戴着眼镜的老者,面容温吞木讷,却很慈祥,另一个是与瑞尼同龄的瘦高个,额头很宽,眉毛上下飞舞,神情相当愉悦兴奋。
“你上回说你家水管漏水,修好了没有?”年轻人问老者。
“修好了。我后来把碗柜后壁卸下来了。”老者的声音很轻。
“碗柜能拆就是好。早知道我们也应该装可拆的。”年轻人两只眉毛扬了起来,“我家那个小的整天往边角里掉东西。他一边爬,我们得一边跟在他屁股后面捡。”
“几个月了?”
“一岁了。刚会走,但还走不稳,最是麻烦的时候。”
“都一岁啦?时间过得真快啊。”
“可不是。老大都到我腰这么高了呢。娜娜也都识字了。”
“那可够你忙的啦。”
“是啊。”年轻的呵呵地笑起来,“你倒是解放了啊。儿子还常回来吗?”
“不啦。去年生了小孩就回来的少了。”
“我说,这回要是迁移了重新选房子,你可以搬得离儿子近一点,要不然一个人太寂寞了。”
“其实也还好。”老人说,“习惯了。”
两个人声音一高一低地聊着。和刚才两个男人对话的语音搅扰在一起,回荡在空中,绕成云烟。瑞尼远远地看着,心里想着汉斯的请求。他对自己的任务心生愧疚。在这样的对话中能了解到什么,他没有多少信心。火星的城市在汉斯心里是一座城,但在日常人心里只是生活的背景。迁徙与否的困扰化成工作室的机会、搬迁选房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化作各种可加利用的机会,就不再是一个整体,而变成了千万细小纷争的情绪碎片。一个项目变成千万个,左右都有人得益。水晶城瓦解,从谁的话里都看不出形势。
瑞尼隐隐感到,汉斯的忧虑在成为没有方向的闷雷。两种原则的对抗都消失了,最后的抉择不管如何,墙上加勒满的录像都已经在具体真实的生活碎片中烟消云散了。
对这些对话瑞尼一直很熟悉。研究室的进展和预算,妻子家务的困扰和儿女的趣事,房屋的保养维修和重新设计。这是一种丰满而实际的生活,工作、家与房子,一个男人一辈子可以操心的充分的日常生活都在这些对话里拉开帷幕。有野心的男人会努力做到学术顶尖和议事院高位,没有政治兴趣的男人则安安稳稳地享受一切,工作室、家和俱乐部,三点一线的生活宁静安稳。不少人都懂园艺,在自家后院除草种树,给孩子搭秋千,改装电路设置,与两百年前的地球小镇生活别无二致。他们的生活费随年龄增加,虽然永远算不上奢侈,但总是够花的,慢慢的上升还给人一种抵抗衰老的希望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