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啸(1)

孟夏正午的骄阳当空炙烤,夏营地油绿的草场上牛羊攒堆停歇。

“爸爸,这个小木匣子放哪儿?”南斯乐玛在收拾房屋之前指着用包袱包裹的黑色小木匣子问海姆楚格。帮助父亲从牛车上卸下六个哈那①的蒙古包搭建起来,往里面搬运家什,前后忙活很是疲惫,但她脸上却洋溢着喜悦之色。从做姑娘时起就早已习惯了迁徙搬家之事,已没有什么新鲜感可言。但是,做了媳妇后的第一次夏营盘搬迁,让她感到格外的心旷神怡。用手掌擦拭渗于额头的汗水,向后笼络梳理耷拉在脸上的秀发,朝父亲矜持地微笑时,丽眸里闪耀着可人的灵光,显示着乡下草原不多见的美貌少妇的风韵。

端坐在蒙古包中央打点火撑子②的海姆楚格听到儿媳的话后欠了欠身,看着她不停地里外忙活,投去疼爱的恩慈目光,他说:

“喏,孩子啊,把那递给我,爸爸收拾吧。”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南斯乐玛递给他的粗布包裹的小木匣子,转身朝向了西北方向的哈那脚。

海姆楚格是个何时都不会发怒烦躁、不说生硬呛人话语的人,他心善仁慈、温和谨慎、宽容厚道。现已年过六旬没齿皓首,作为他一生经历生活的坎坷蹉跎的印证,满脸刻下纵横交错的褶皱。同时,他暗自总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的征兆,曾经膀大腰圆的身体日渐消瘦,近来更是眼窝凹陷,面部憔悴,只有鼻梁显得愈加凸出了。在偏远的乡下,年迈的人总是把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状态归结于年龄,几乎没有人怀疑其为疾病,很少有人去问医就诊。但是,海姆楚格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这个每况愈下的状况的缘由。那是二十年前,他守护着绝气的妻子,自己却失神摔倒后,心里落下残疾,几经治疗也没有除根,残留成了病魔。老汉清醒地感悟到这个背后有来头的东西肯定会纠缠住他的生命不放。他也没让儿子和儿媳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向来就是个心气坚强的人,所以,咬着牙抵御着病魔的逼迫和折磨。疼痛像潮水一样涌来的时候,让他死去活来,退去的时候却如同抽丝一样释然。这个东西给了老汉二十年的暗示,不定哪天就把儿子遗孤于世,这让他担惊受怕到现在。但是,侥幸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现在老汉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儿子如今长大成人,老朽身躯成为多余也是自然之理。然而,只有一件东西让他留恋纠结着现在的生活。那就是那个从未撒手、悉心看护到如今的小木匣子。为此他感到非常遗憾和揪心。

“爸爸,我去泉眼打水回来熬茶。您的脸色很不好看,先躺一会儿吧。剩下的活儿等他回来再说吧。”媳妇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样说着,她在包里的主座上铺开生牛皮,摊开纳线毛毡①,提着水桶出去了。

“心地善良的好女儿啊。可怜的孩子,阿尤乐贵是个给你帮前忙后的那种人吗……”老汉随其身后自言自语着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按照媳妇的嘱咐躺下歇息,起来在哈那脚的西北角挖了个小坑,用防潮塑料布包裹好那个小木匣子放在里面,上面搁上了木板子。接着,他把搬进来的四方木头柜子置放在上面,将容纳圣人雕塑的佛龛摆放在柜子的正中央,点起了线香和长明灯,清理整肃了衣帽后跪下,合掌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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