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的传奇晚年 2

钱穆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尤其值得称道,撰完《师友杂忆》后,又在双目失明的状态下,以 84岁到 92岁的 8年光阴,撰成《晚学盲言》 70万字的巨作,令人不胜景仰。先生在序言中这样介绍:

八十三四岁,双目忽病,不能见字,不能读书,不能阅报,唯赖早晚听电视新闻,略知世局。又以不能辨认人之面貌,畴人广座,酬应为难,遂谢绝人事,长日杜门。幸尚能握笔写字,偶有思索,随兴抒写。一则不能引据古典书文,二则写下一字即不识上一字,遇有误笔,不能改正。每撰一文,或嘱内人搜寻旧籍,引述成语。稿成,则由内人诵读,余从旁听,逐字逐句加以增修。如是乃获定稿。费日费时。大率初下笔,一小时得千字已甚多。及改定,一小时改千字亦不易。内人为此稿所费精力亦几相等。余九十一生辰屡犯病,大惧此稿不得终讫。内人告余,未读稿已无多,心乃大定。直迄于余九十二岁生辰后又百日,而全书稿乃定。

以上文字,足见钱穆将学问与人生紧密融合,岂是徒求功名者可比。

此书分三大部,一为“宇宙天地自然之部”,二为“政治社会人文之部”,三为“德性行为修养之部”,包罗万象,可浅可深,对世人有大益处!

钱穆一生中最后一篇文章《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深受学界名师季羡林推崇,笔者撰写《中国古代哲学》时,亦摘录了如下文字:

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 ”观,虽是我早年已屡次讲到,唯到最近始彻悟此一观念实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

中国文化过去最伟大的贡献,在于对 “天”“人”关系的研究。中国人喜欢把 “天”与“人”配合着讲。我曾说 “天人合一 ”论,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从来世界人类最初碰到的困难问题,便是有关天的问题。我曾读过几本西方欧洲古人所讲有关 “天”的学术性的书,真不知从何讲起。西方人喜欢把 “天”与“人”离开分别来讲。换句话说,他们是离开了人来讲天。这一观念的发展,在今天,科学愈发达,愈易现出它对人类生存的不良影响。

中国人是把 “天”与“人”和合起来看。中国人认为 “天命 ”就表露在“人生 ”上。离开 “人生 ”,也就无从来讲 “天命 ”。离开 “天命 ”,也就无从来讲 “人生 ”。所以中国古人认为 “人生 ”与“天命 ”最高贵最伟大处,便在能把它们两者和合为一。离开了人,又何处来证明有天。所以中国古人,认为一切人文演进都顺从天道来。违背了天命,则无人文可言。“天命 ”“人生 ”和合为一,这一观念,中国古人早有认识。我以为 “天人合一 ”观,是中国古代文化最古老最有贡献的一种主张。

西方人常把 “天命 ”与“人生 ”划分为二,他们认为人生之外别有天命,显然是把 “天命 ”与“人生 ”分作两个层次、两个场面来讲。如此乃是天命,如此乃是人生。“天命 ”与“人生 ”分别各有所归。此一观念影响所及,则天命不知其所命,人生亦不知其所生,两截分开,便各失却其本义。决不如古代中国人之 “天人合一 ”论,能得宇宙人生会通合一之真相。

所以西方文化显然需要另有天命的宗教信仰,来作他们讨论人生的前提。而中国文化,既认为 “天命 ”与“人生 ”同归一贯,并不再有分别,所以中国古代文化起源,亦不再需有像西方古代人的宗教信仰。在中国思想中,“天”“人”两者间,并无 “隐”“现”分别。除却 “人生 ”,你又何处来讲 “天命 ”。这种观念,除中国古人外,亦为全世界其他人类所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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