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蒋中正先生(1)

给蒋中正先生

黄道炫

蒋介石( —)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国民党当政时期的党、政、军主要领导人。 1908年留学日本并加入同盟会,1924年回国后任黄埔军校校长。西安事变后接受抗日主张。 1948年召开国民大会当选中华民国总统,1949年败退台湾,历任总统及国民党总裁,1975年 4月 5日于台北去世。

蒋介石先生:

我知道,你是要做圣人的。1936年西安事变前,应该是你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日吧。对内对外,努力都有了结果。刚刚过去的50岁生日,举国钦服的盛情你可能表面上会谦虚一番,内心的自得不言而喻。所以,你这时已经不满足做豪杰,而要当圣贤了。你膨胀的信心都留在日记中:“从前只知以豪杰自居,而不愿以圣贤自待,今日乃以圣贤自待而不愿以豪杰自居矣。”

你知道吗,在逐渐了解你之前,你在我心目中可不是什么圣贤,而是……流氓。这不能怪我,因为你败退台湾后,在大陆你就是这样一个形象了。记得小学作业本上总是印着三个骷髅头,名曰:帝修反,你就是那个最干瘪的:反革命。

1988年,写研究生毕业论文时,出于老师之命,才开始去读你的书。放弃心中钟爱的海宁王静安先生,去研究你这样一个奉化溪口镇的小瘪三,真是万般无奈,一腔诗情和半轮明月被扔进污水沟,想想,怎样的心情?

在近代史所的阅览室里,开始读《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四十大本,一路读来,心绪之起伏,现在已难以描摹。后来,我读过许多关于你的资料,包括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公开的你的日记,这些在我心中激起的反响,都无法和最初的阅读经验相提并论。那些资料更多只是告诉我,这四十本的总集虽不一定都出自你手,但其中一以贯之的精神内核,确实来自你那个总是剃得很光的头颅。

1980年代末期,正是中国知识界激烈反思传统的时代。抱着反传统的态度,却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到对中国传统的推崇,没有疑问,当时的我,毫不犹豫地把你划到了保守落后一方,并断定你的失败与对传统的态度息息相关。不过,出于研究的需要,我还是认真追循你的足迹,对中国古典做了虽不深入但还算系统的阅读。感谢你,对古典经籍的阅读让我多了一分谨慎,尽管对中国传统思想还有相当保留,但起码意识到传统并不一定和保守画等号,对你维护传统的努力也多了一分理解。

其实,当年读你的文集,就有一个强烈的感受,你的确是一个军人,有军人的勇敢,也有军人的固执。作为一个自幼浸润于传统经籍,日后又反复把玩孔孟陆王、程朱曾左的古籍信奉者,在中国精神传统遭遇困境的时代,你对传统精神的维护多少带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情。但是,时代毕竟在前行,20世纪中国面对无论政治、经济还是价值观都日益紧密连结的世界,融入世界是惟一选择,在此背景下,你过多强调对传统的坚持,隐隐然透着以中国传统精神对抗世界潮流的企图。你也许不了解,这一点影响到许多知识分子对你的观感,就连你信重的陈诚,在给夫人谭祥的信中都表达对你张扬传统的不满:“我又感到我们中国的不长进,一切都是复古。或许是我的脑筋过敏吧?但比较其他的国家来看,我只有惭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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