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情长—— 失掉的过去失不掉的痴情 4

晏几道就是那个看不破的人。尽管高锁的楼台和低垂的帘幕,都提醒着他世事的幻灭,但他仍然沉浸在追忆中,执拗地不肯醒来。在现实的幻灭与空寂中,他总能从追忆中寻觅到情感的丰满与真实。这其实就是黄庭坚没有说到的第五“痴”了——情痴。

晏几道之所以执拗地生活在过去,是因为世事皆归于幻灭,唯有痴情不灭。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过去的种种美好,连同莲、鸿、苹、云四位女子现在都不知在何处漂泊。“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日日牵挂、思念着她们的晏几道,却仍然像明月一样痴情守候。

痴情的人,注定比一般人要品尝更多更深的痛苦。夏敬观说小山词“寓其微痛纤悲”,从小山词的表面来看,这种痛苦确实是表现得比较浅淡,因为晏几道的贵族气韵和矜持的性格,使得他的词风总体上显得含蓄幽微,但其实他的内心奔涌着的,绝不只是“微痛纤悲”,而是巨大的身世跌宕之悲、爱情失落之悲、现实孤独之悲和未来幻灭之悲。

其实,晏几道也不是完全没有看破。“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这说明他已经看破了现实的虚幻,但他看不破的是追忆中的过去。因此,与其说晏几道是选择了追忆作为词的基本主题和基本模式,不如说他是选择了追忆作为一种人生态度:他选择了逃避现实,拒绝未来,但他绝不放弃过去。他就像词中的“当时明月”,无论“彩云”飘散到了什么地方,他都会执着地、一往情深地追随着她,照耀着她,温暖着她。

这样痴情的人,注定是伤心的人。“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清人冯煦这样的解读,应该算得上是晏几道的隔代知音。

人生有终点,但“追说忆”永无终点。孤独的小山,其实还是有知音的。凭借他的追忆,多少年以后,当我们再静静品味他的词,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字字娉娉袅袅”,“恨不能起莲、鸿、苹、云,按红牙板唱和一过”(毛晋汲古阁本《小山词跋》),我们也仿佛看到了身着“两重心字罗衣”的小苹,略带羞涩地微低着头,“琵琶弦上说相思”,用“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琴声,传递着两情相悦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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