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街头(2)

喉头刚被冻住一会儿,又烧起来,而且还痛,他狠劲儿地咬住牙关。

他边走边交换着手搓臂,瓶子也交换来拎,不料一用搓劲儿,肋部连着腹部就被拉痛,他“嘶”地倒吸着气。这帮流氓!暗自骂道。喉头实在烧痛,口水愈加难咽,打开瓶盖,又抿一口。喀,喀喀,这回有些猛,他懊恼地把那大半瓶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他一路浑浑噩噩,身子棉花一样软。秋风飒飒地吹,树叶簌簌地响。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肚子一下又折腾出他的记性。他提着脚劲儿走。一股粉条的香味蓦地闯进鼻官,抬头一望,店子就在不远,他晃过去。

粉条上腾着热气,他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喀,喀喀,喀喀喀,他的身子震动起来。旁桌的人不错眼珠地看他,他没管人家。

他把盛着粉条的碗往前挪一挪,那泛着香味的热气顿时冲进鼻孔,这时候,他的食欲才蹦出来一点儿。吹开粉条上的腾腾热气,他操起筷子往口里扒,吸溜吸溜,扒了几口,停了停。又搛几筷,搁嘴里,吸溜,吸溜,有一下没一下地动嘴,像是嚼到粒粒的沙子,不像细品千年的醇酿,吸,溜,他的嘴万般不愿地装进面条,辘辘的肠胃却召唤面条。肠胃蹦着高儿咒骂嘴巴,嘴巴嚼着牙詈骂肠胃,到末,终是嘴胜了,他搁了筷儿,光看着碗。

店子很小,说话的叽咕叽咕,鞋子拖在地上的沙嗒沙嗒,碗筷碰来撞去的叮叮当当,还有忽长忽短的吆喝声、问话声、埋单声,杂凑在一起,好像是千蚊万蝇飞来飞去。他倦了,耷拉下脑瓜,眼皮不由要瞌上。“小兄弟,喂,小兄弟,你醒醒。”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他猛地警醒过来。“小兄弟,额头要磕到碗沿了。”服务员说。“呃,呃。”他应。

面前还有大半碗,他一边吸溜一边咳,噗,喀,那喷出的汤面有些落进碗里,有些撇在桌面。还是吃,吃完还咳,才确定先前的咳不是呛着,是感冒了;想起老伯嘱他去打针的话,摸摸口袋里那两瓶药水,心里又踏实了。但是,鼻涕来了,咳嗽带上了痰,头晕得厉害,头上、脸上、身上的伤口、肿块还有些疼。想起龙井村他家的邻居刘大娘的老伴刘大爷,刘大爷总是掇条长凳坐到门口咳,一声一声,肺痨似的,咳得十分费劲儿,一场大咳下来常常脸子憋得通红,而且每完成一个长咳都要喘着粗重的气。母亲说是被人打伤耽误治疗落下的病根。他不能也像刘大爷,他拖着步子向斜对面街一个诊所挪去。

会不会伤到五脏六腑?颅内会不会出血?会不会脑震荡?医生劝到大医院拍个B超,照个CT。他踌躇了。怕什么?又不是你付钱。医生鼓动。他知道该由那姓蓝的付,可是官司还没打,拍照费、医疗费乃至住院费还得先由自己垫付,他垫不起。

小小的诊所里,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啼哭的孩子,有睡在病床打着点滴而说着胡话的老人,有背靠了墙壁看着书的后生。一个着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指给他靠墙角的一个床位。挂上吊瓶时,他问吊的是治感冒的还是治伤痛的。都治。护士说。他躺床上一迷糊就睡酣了。

嗡嗡,一只绿头苍蝇落在他耳廓,吮一下又飞去。饥民求食,饱汉寻乐。才在臭水沟汲了一肚子,它乐得到处逛逛。嗡嗡,夜市很美,那带状的公路下是臭气冲天的下水道,那是它的家,它就在那里生儿育女。嘤嘤,一方方豆腐楼巍然耸立,楼层那一套一套的房里住着人家,它晓得里面有臭豆腐,有酸馊的饭,有腐烂生虫的鳗鲞,那些都是它的美味佳肴,它和它的儿女们每天都在享用。嗡嗡,也不知飞了多远,它有些倦了,就穿入附近一幢楼二楼的一眼窗棂,歇在一台壁灯帽上。咦,这不是派出所吴所长吗?好家伙,四仰八叉连遮羞的内裤都免去啊?猪啊!

吴所长被人追着跑,脚下绊上一块石头,扑通,他扑倒在地。还未爬起,一块石头已经抡在头上,一杆不锈钢红缨枪的枪头已经抵在肚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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