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同学打赌(1)

读到大三的时候,唐充没心了。

李小龙弃学开武馆的壮举深深感染着他。《李小龙》,那场电影太精彩了,他觉得人就应该这样,敢于挑战传统,破釜沉舟。大学,非要读完吗?想想鲁迅,他读完了哪所大学?在仙台读医科大学也只读了一半,弃医从文了;再说伽利略,在比萨大学也没读完医学专业啊。他们不是都成赫赫人物了吗?可是自己怎么着,还窝在大学的教室里面浪费青春!

堂课,一节接一节,张教授下去,李教授上来,轰炸机撤去,迫击炮上来,连番轰炸,叽里呱啦。学生们呢,在轰轰隆隆中,捂头盖耳,蛇爬鼠窜,或者萎缩隐蔽。忙着做笔记的,悠闲抄作业的,纸片上信手涂鸦的,把脚指头伸到前排同学屁股上挠几下的,各做各态。唐充歪着脖颈木然而望。

窗外有婆娑的树,有爽飒的风,有飘逸的云,有蓝蓝的天,更远的城外还会有鸟唱虫鸣,不是这般聒噪!他把书窸窸窣窣收起来,“啪”到桌屉里,眨巴眼睛的工夫又从桌屉里窸窣抽出,“啪”到桌面上,但是教授毫不消停,呱呱啦啦而且唾沫飞溅。喀,他作咳,喉音很浓重,如是痨病患者的咳。前面赵阳回头做个鬼脸,江婷婷和她的同桌蓦然回头找声源,班长瞟他一眼,王麻子扭头咧咧嘴,后面一只手拍在他肩上。而呱啦是堵不断的水,绝不了的河。喀喀,这回底音更沉更重,如是要连心带肺咳出来。前面、左面、右面一片地看过来,班长拿眼瞪他,同桌的小李抬肘子捅他,那水断了一下,又顺流而下,如是蹿稀的母鹿从屁眼里唏啦唏啦一大堆。他又把书弄得窸窸窣窣,后面那只手拍他,他回一下头,文峰的一个拇指竖在眼前,更远些强子冲他吐舌头。

“这是重点,得圈起来。”李教授说。一片低头,捏着笔头找字句。唐充站起来,在目光睽睽下走出教室。李教授一手叉在黑板上,姿势定格下来,把双溜溜的眼睛从镜片上翻出,盯着他出门。末了,才问得他叫唐充,问完回到黑板前,复续他的呱啦。

课后,几个干部簇着班长去找班主任说,班主任睁圆了眼:“当堂步出?”“是的。”“他这么牛?”“比教授还牛!”“他什么意思?”“谁知道,大概是嫌教授说不好呗!哼,还说是深得教授赏识的高才生!”

班主任急火火找他谈话,一双眼睛大如灯笼。他认得这灯笼,那是去年经济数学考试前,他在一件红色衬衫的后背上剪了个盆大的窟窿穿在校园里,老师拉长了脸指指点点,同学前仰后合嘻嘻哈哈,人们一时忘了大学是谨严文明的摇篮,就连王教授那张远近闻名的包公脸这时都龇着白牙露出牙花,嘻嘻哈哈,哈哈嘻嘻,一时间满校闹哄。学生科长以为故意败坏校风,制造混乱,叉着腰对他吹胡子瞪眼。他说就连校规也没这样规定,衣着都不自由,还谈什么自由?剪个大窟窿意味打破传统!“我让你打破传统!去去,到校长那儿打破传统去!”学生科长雄起拽了他的前臂。“你松手,我跟你去。”唐充不是泥捏的。两个人拉扯上了。班主任赶来,一时呵责他的学生,一时跟科长解释。“什么受风气蛊惑?就没见过哪个穿个破窟窿。我看没这风气!什么出类拔萃?我看他是混蛋!好了,你的学生你管去,我不管了,你管!”科长跳一下闹一句,闹一句走几步,走几步一回头,到底出去了。班主任领他出来。在篮球场边,班主任瞧着那盆大的窟窿,灯笼且呆且大。

面对复照如初的灯笼,唐充低了头,说出自己的想法。两挂灯笼放大了。半晌,班主任像换了脸谱,那激烈的面色换成了凝眉苦脸,而且话音沙哑,低沉,还有些厚重。唐充缄口不言,有时东张西望,有时耷拉着脑瓜,嘴角两侧各拉下一条皱纹,有时又不拉了。班主任又撸一顿让他回去好好想想,自己也收拾灯笼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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