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外面仍弥漫着黄色的雾霭。路易丝在她的盥洗室里木然地打扮着,恍惚觉得她得挣扎着在惨淡的尘雾里度日。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时候,她强烈地渴望摆脱掉浑身疲惫的桎梏,投入到遥远的东方黎明的光芒与温暖之中,那里有个身影模糊的恋人在等待着。在想象中很容易愉快地迈开步伐离开另一个晦暗潮湿的世俗黎明,一往无前地跨入永恒的晨光中去。可谁又能躲过自己的背字呢?于是路易丝重复着无聊的穿戴过程,最终她令这无聊的动作变得有了意义:她穿上自己的黑衣服,在领口别上一只黑色的胸针。
她走下楼梯时,发现父亲正吃着羊排。她快步走上前吻了他的额头,然后退到饭桌的另一头。父亲看上去很是疲惫,甚至有些憔悴。
“你起得早啊,”他沉默片刻才说。路易丝没有回答。她父亲又吃了一会儿才说:
“吃一块儿吧,来一块儿!按铃要一只热盘子来。呃,什么?为什么不吃?”
路易丝受了伤害,但她不动声色。她坐下,端起了一杯咖啡,一点要吃东西的意思都没有。她父亲正聚精会神地吃着,早忘了她了。
“咱们家杰克还没有回来呢,”他开口了。
路易丝为之微微一振。“还没有吗?”
“没有。”一阵沉默。路易丝感到害怕了。难道她弟弟也出事了?这种恐惧离她更近,也更令她烦恼。
“塞尔比家的厂子清理了,毁了。我们差点儿就跟着—”
“您没损失什么吧,爹爹?”
“没什么。”又沉默片刻父亲说:
“我再穷也不当威廉?塞尔比。话说回来了,这也许就是运气不好—这你不懂。但不管怎么样,我怎么也不想在放火的名单上再加一个人。着火时塞尔比还在‘乔治酒馆’儿呢,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
“爸,”路易丝冲口道,“您干吗那么说?好像是威尔干的似的。”她的话戛然而止。父亲看着她苍白木然的脸说道:
“我没那个意思啊。我连想都没这么想过。”
路易丝感到自己要哭出声来了,便站起来出了屋。她父亲叹了口气,然后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冲着火炉子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儿。他此时脑子里并没有想她。
路易丝下到厨房里叫前厅的女仆露西跟她一起出去。她还是有点缩手缩脚的不愿独自出门,怕别人死盯着她看。现在她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要去那惨剧发生的地点看看,得出自己的结论来。
这年轻女子和女仆出门上街时,各个教堂钟声齐鸣,八点半了。靠近集市的地方,皮肤黝黑、下肢细弱的男人们正滚着一桶桶的水朝市场那边去。而那些眉毛浓重、身着天鹅绒紧身衣的吉卜赛女人则提着牛奶罐、大铜水罐、面包条和早餐包在便道上匆匆而过。人们刚刚起床,在那些穷街陋巷里,家家户户在往门外的石子路上泼着剩茶叶。这时,路易丝身后楼上一把茶壶掉下来摔碎了,她闻声回身朝上看,看到上面的窗口露出一个醉眼迷离的男人的脸,正哆哆嗦嗦傻乎乎地盯着他的茶壶呢。她猜这个男人说不定想谋害她呢,想到生活如此悲哀,她走着走着禁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在这个阴沉的十月早上,烧毁的工厂黑糊糊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窗框子全烧得七扭八歪,残垣断壁一片。厂内则是一片废墟瓦砾:红锈斑斑的铁器看上去仍然很烫;木头烧成了炭,黑亮黑亮的;水湿的废物堆上还冒着缕缕青烟呢。路易丝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要是他干的,就让他烧死在这儿,烧成灰,彻底消失算了!这么想想她感到心里好受多了。看来他只能永远活在她心中了。
那心地善良的娇小女仆在她身边忧伤地絮叨着。沉默片刻,她突然惊叫起来:
“呀,那不是杰克先生吗?”
路易丝猛然转回身,看到她弟弟正同她的情人一起朝她走过来。这两个人都一身泥土,衣冠不整。十来个小时没见到威尔了,他的眼眶子都青肿了。路易丝看到他们过来,脸色变得煞白。他们脸色阴沉地看着工厂,一时间没顾上看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