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某日,小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一伙扛着摄像机、三脚架、录音设备,用各路顶级防寒设备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在深达膝盖的雪地里缓慢地行走着。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气温意味着挡不住的刺骨寒意,它可以肆意穿过价格不菲的防寒服,恶狠狠地戳进每个人的皮肤,绕着骨头跳钢管舞,甚是酸爽。唯一不同的是,看钢管舞你还能感觉到下半身的燥热不安,但在深山老林的雪地里走个几分钟之后,蛋都已经冻了半截,你只会因为害怕再也感受不到燥热而不安。
这伙人来自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自然的力量》摄制组,是来拍原始森林中的动物的,这次我也是独立摄影之一。每天天还没亮就要钻进伪装帐篷,架好机器,镜头定准动物出没的地方。接下来就不能动了,喘气都要很小心,不然会把动物吓跑。每天在外面的拍摄时间都在七八个小时左右,甚至更长,正常人待半个小时就不行了。伪装的帐篷是不透气的,刚进去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热,没一会儿,从地下往上窜的冷气就会把帐篷变成雪地里的冰窖。人在里面还不能大喘气,更不能哈气,动物要是跑了,今天一天就算废了。一大早就会出现的是黑色松鸡,它们每天在天刚蒙蒙亮,也是最冷的时候开始谈恋爱。公松鸡在地上使劲儿唱歌,互相打打架,抢抢地盘,母松鸡每天早上蹲在树上,看哪个最吸引它,看准了就转身去交配,今天没看准就飞走了。我一直以为我的时间观念特别强,没想到黑色松鸡比我还强,不管今天能不能约到母松鸡,公松鸡都会准时在七点半飞走,也有稍微不愿意放弃的多唱个十分钟,但绝不会超过八点。第一天听到它们的歌声会特别兴奋,但黑色松鸡的地盘意识非常强,虽然我们的伪装帐篷是完全不会被发现的,但突然多出了一个庞然大物,松鸡会变得很警惕,结果连着几天都没拍到。那几天我也快崩溃了,这辈子都没那么期待过看鸟类的色情片,每天都在祈祷:“你们这些鸟赶紧交配让我拍了吧!”有时候我们还会被松鸡耍。有只鸟发现了我的存在,偏偏选择在我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待着,我能感觉到它就在帐篷外面,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但死活拍不到。到第十天的时候,才有松鸡下来交配,我们才终于拍到了想要的画面。
我师父王路是最拼的,有一次直接在外面守了九个小时。几乎每个人都有掉进冰窟窿里的经历,等你从水里出来,想尽快回到屋里换衣服的速度是一定赶不上裤子冻硬的速度的。每次去野外,吃饭对我来说都是件需要克服的事情。很多朋友都会倾向于出门的时候从家里带个馕、带点儿炒好的肉什么的,我那时候倔得很,出门绝不从家里带食物,嫌那种行为太娘炮,男子汉在外面就该有啥吃啥,再差劲也有方便面嘛。但那次我是彻底傻了,在东北的野外,接应我们的当地人只会做猪肉炖粉条,连方便面都没有,连着一个星期,我只能顿顿吃馒头配点儿炒鸡蛋。馒头已经冻硬了,稍微热一热,直接啃,再灌一大口热水。馒头就热水真是一种越吃越有的搭配,二者在胃里发生关系,馒头迅速膨胀,狼吞虎咽两个之后,整个胃就撑满了。你问我想不想家?这时候真的会想了,家里温暖的被窝,热腾腾的饭菜,平时觉得很单调,但当寒冷压迫到人类的本能时,哪个不比这馒头强呢?
当我们结束一周的拍摄回到县城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当地唯一一家清真餐厅,先来上两大碗清蒸羊肉,再说别的。温暖的肉块一块块钻进胃里,头脑也逐渐恢复清晰,我突然问自己:我知道我喜欢折腾,但我真的要这样吭哧吭哧地扛一辈子机器吗?我不是不爱这机器,镜头就是我最爱的表达工具,但是不是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更好的条件来完成我的梦想和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