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2010)(4)

在等待阿妈采摘回来的时间里,我没有午休,一个人带了相机去伊敏河边,在清凉的河水里,站了很久。给水中对影沉思的奶牛,拍了许多张照片,这才踩着那些长在淤泥里的蘑菇一样的草堆,走回家去。那些草堆下的淤泥,弄脏了我刚刚被河水冲刷干净的双脚,差点儿还吸进了我的鞋子。这一片原本是宽阔水域的草场,在水面渐渐缩窄之后,便培育出了茂密的草堆。它们吸纳着地下的水源,高高地向天空生长。很少有人会踩着它们经过,除非是牛,所以可以看得到大而深的牛蹄印,却完全没有人的脚印。只有我这样不了解草滩地貌的游客,才会误闯入这片安静的天地。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出那片草滩。阿妈和小狗花花早已站在草滩边上等我,看到我脚上的淤泥,阿妈大笑着说:“回去冲下澡就好啦!”阿妈说的冲澡,是在院子里露天的简易“浴室”里,四个柱子一立,塑料薄膜围起来,借助于太阳能,便成了热水浴。我想起电影《天浴》中那个在野外温泉洗澡的知青女孩,便觉得这种狗狗扒着薄膜想要进来一起冲澡的“天浴”,比我在城市里花费不菲的温泉浴,要美好得多。这里,我可以看得到蓝天,听得到鸟鸣,还可以窥到一只田鼠,从“浴室”旁大摇大摆地穿过。

冲澡后我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没有梦,醒来后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推门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小婶和她即将读高三的儿子鹏鹏,才意识到我正在草原阿妈的家里,而不是泰山脚下的父母身边。

客厅里很快又来了一个年轻人,是贺什格图的朋友。他们三个人用蒙语热火朝天地聊着,我则坐在一旁,跟小婶和阿妈聊起牛奶的产量,因为缺钙而不幸死去的牛犊,还有同一天收到的三份请帖上,阿爸的汉名均被写错的玩笑事。

不怎么爱说话的阿爸,在隔壁房间里躺在炕上听收音机里蒙语说书人讲的“古书”乌力格尔。这是不懂汉语又不喜交际的阿爸,在草原上唯一的娱乐。所以收音机永远都锁定在同一个频道,极少有过改动。

阿妈是个幽默风趣的女人,她只从聊天里,就能寻得到无穷的乐趣。她还擅长模仿,将小猫小狗或者镇上张三李四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一点,她遗传给了大儿子照日格图。而小儿子贺什格图则像阿爸,沉默寡言,无事可做的午后,他会像阿爸一样,蹲在门口,抽一支烟,或者发一会儿呆。

聊到晚上10点钟的时候,客人们相继离去,我送他们出门,抬头看到月亮在云层中慢慢穿过。今天的星星很少,有泼墨般的乌云铺满天空,不知明天会不会是阴天。阿妈抬头看看天空,说:“明天去祭敖包吧,天应该是晴的。”

但是当我转身的时候,又听见阿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下点雨吧。”

这是今天她第三次说这句话了。我突然明白,她去祭敖包,大约是想要求雨的。今年的草原,已有一个多月没下一场雨了。大片青草在烈日的炙烤下,开始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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